回家的心

云，飘久了，会化成雨回到大地，归于河流。在外漂泊的游子，揣一颗炙热的心，迷茫地遥望故乡，时常准备挎着行囊只身踏上归途，落回故乡，扑向她的怀抱。故乡延伸至我的梦里，我乘梦回到久别的故乡，与故乡缠绵，与亲人团聚。醒来却长吁短叹，泪顺颊而下。
　　既然选择远行，既然注定漂泊，又何惧孤寂。任它附在我这个游子的身上，如影随形，盘踞在我的内心深处。它像秋风横扫落叶，卸下伪装，剩下赤条条的枝干在风中摇曳，瑟瑟发抖。我的心如同这山坳，更显静谧空旷。我不甘寂寞，假装坚强，隐藏内心的脆弱，此时，梦中的故乡、亲人会汹涌而来，我的心早已潜回故乡，回到亲人的身旁。
　　父母在，不远行。而我自参加工作，就远离父亲，每年仅回一两次，每次来去匆匆，吃一顿饭，说几句话。压缩在父亲心底的话语，刚开头又到了话别之时，在父亲的欲言又止中，父亲只得送我们到村口，目送我们远去。在村口，父亲站成一幅雕像，一幅剪影，久久不愿离去，而我仅能把这些雕像、剪影一一珍藏，陈列在我的心房。每当孤独来袭，我就走进心房，捧在眼前，细细端详和领悟，然泪已成溪，在心间涓涓流淌。
　　发白的头发，清瘦而孤独的身影，岁月磨砺后皱纹纵横而苍白的脸庞，呆坐在屋檐下冥想，那就是我的父亲——一位空巢老人，那情景仅是生活中的一个特写，每天都会如期上演。父亲做事一向雷厉风行，从不拖泥带水，晚年对生活也是如此。将生活简化成吃饭、呆坐、看电视和睡觉，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父亲一天做一顿饭，吃三顿，父亲身体不好，感冒，风湿，胃病，贫血等，大病没有，小病不断，这是辛劳一生后留下的苦果。因此，对父亲而言，吃饭成了任务和负担。若人不用吃饭，也许吃饭早就被父亲简化掉了。父亲做饭很特别，不用电饭锅，固执地烧柴火，在灶上架一口用了几十年的黑鼎锅，淘上半斤米，扣上大瓷碗，最后盖上鼎盖。究其原因，父亲说米太少，锅大了，煮的饭不好吃，扣上瓷碗后，饭就香喷喷的。父亲说时眉飞色舞，为自己的创举而自豪不已，而我却心酸眼潮，愧疚难当。父亲有时生病，在床上一躺四五天，下不了床，做不了饭，就眼睁睁地饿着。我们最不放心的是父亲的身体，每次打电话，父亲总乐呵呵地说没事，好着呢，能吃能睡。其实，父亲明白，因为我们不在身边，说了徒添忧虑和烦恼，不如不说。
　　父亲先前能说会道，让他最难熬的，是无处说话。实在找不到倾诉的对象，就与自己喂养的成群的鸡们鸭们说些鸡心话鸭心话。站在屋前茂密的桃树李树下，与这些忠实的邻居聊些桃红李白的丰收的话语，畅想硕果累累的场景。对着蓝天白云呢喃，向逝去多年在天堂的母亲倾诉和忏悔，老泪纵横。抑或自言自语，阴郁和惆怅爬满面庞。我们回家，父亲最高兴的，不是给父亲拿了多少钱带了多少礼物，而是有了实实在在的倾诉对象，父亲是不会放过任何能倾诉的机会。可我们又能给父亲多少倾诉的机会，简直凤毛麟角，少之又少。父亲年纪大了，睡不着，沉湎往事，喜欢怀旧，聊以自慰。父亲一贯好强，不服老，还把自己当年轻的时候。可岁月的辙痕和侵蚀已占领父亲，又怎能被假装强大而轻易抹去呢？
　　孤独、寂寞是老人最大的敌人，是衰老和死亡的催化剂。我们这些做儿女的，应该回到并围绕在老人的身旁，多陪陪老人，孝敬、伺候老人，让他（她）们安度晚年。而不是让他（她）们孤苦伶仃落寞于时间的长河里，黯然神伤，随时会被岁月带走，我们却浑然不知。回家！回家！多少次告戒自己：该回家了，真到了“子欲孝而亲不待”，捶胸顿足、后悔莫迭又有何用。多少次了，被工作和各种借口所羁绊，迈不开回家的脚步，仅在心里犹豫、徘徊及忏悔。我常想，孩子是父母手心里的宝，被父母尽心地无私地呵护着，如今父母老了，我们把父母又当成什么呢？又付出多少呢？
　　一直在外漂着，不仅欠父亲的太多，还亏欠家人的，尤其是妻子的太多太多，一言难尽。
　　家好比一列火车，需要两根平行的钢轨支撑和导引，火车才能正常、平稳前行。而我是一条近于虚拟的或者时断时续的轨道，断的时候多，续的时候少，家的重任几乎落在妻瘦弱的肩上，由妻驮着踉跄而行。外在的，再苦再累再难，咬咬牙就能挺过去，熬过去。最大的压力来自内心的孤独和空虚，若没有坚强的意志是不能抵挡外界的诱惑、侵蚀和内心的煎熬。
　　青灯孤影，房里空荡荡的，被无尽的黑夜裹挟着，孤独弥漫了整个空间。妻拖一颗疲惫的心独坐在沙发里，思考人生的意义。重感冒来得突然，妻头重脚轻，浑身乏力，先左顾右盼，轻叹一声，而后不得不亲自找药，忍痛翻找半天，药没了，又不得不下楼到小区外面买药。慢腾腾地老态龙钟地上楼，倒水，把药吞下。坐在沙发上，一会睡觉了，醒来已是深夜，全身发冷，高烧，病情加重。我打电话不接，再打，仍是嘟嘟个没完。那夜我忐忑不安，辗转难眠，千万种猜想挤进脑海，担心妻会怎么啦。次日，妻轻描淡写地笑着说，感冒了，被药安眠得太沉，没听到铃声。问妻怎样，妻说除了昏昏沉沉，现已好多了。这只是许多次中的一次，我愧疚万分，在妻最需要我照顾时，我却不在身边，不能尽丈夫之责。
　　物以稀为贵，相聚苦短，才弥足珍贵。妻平时很少散步，不是不愿，而是不敢。因为别人成双成对，自己却形单影只，又彼及此，不免心酸。我们散步时，妻的悄悄话儿没个尽头，仿佛回到了少女时代，还带着些许天真和浪漫，脸上洋溢着久违的幸福的笑容。独处时，要独自面对任何事情，生活把妻淬炼成像男人一样的女人，磨炼成貌似坚强而十分独立的人。妻说，只有在一起时，她才真正有了依靠，才能卸下伪装，觉得自己是个女人，才真正感到轻松愉快。妻的幸福感言，重重撞击、撕扯着我的心，我无言以对，却生生地疼。妻向往厮守，向往团聚，问我何时才能回来，真正在一起，再也不分开。我说等退休吧。妻哦了一声，不再追问。一样的诘问，还是一样的答案，多少年了，那答案依然如此迷茫而遥不可及。妻盼望出现奇迹，奇迹没了，只能面对现实，选择理解和支持，选择知足常乐，哪怕一点点满足，也快乐着。
　　……
　　倦鸟尚且归林，何况久漂在外的人呢。回家的心，时刻萦绕在我的心头，温暖着一个游子孤寂的心。可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许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譬如我所从事的职业，就决定了不能随便回家，需常年在外漂泊。回家，我何尝不梦寐以求，想孝敬和伺候老父亲，想与家人天天团聚，给家撑起一片蓝天。
　　在一个地方呆久了，就喜欢上那儿。我喜欢云贵高原的青山绿水、蓝天白云、清澈的阳光以及各种悦耳的啁啾鸟鸣，喜欢这儿冬无严寒夏无酷暑的温和宜人的气候。她是我的第二个故乡，我没有不喜欢的道理，是她紧紧拽住了我的心，让我深深地爱上这儿，也给我带来犹豫和彷徨。
　　回家，是亲人的期盼，是男人对家应尽的责任，也是一直漂泊的动力；是走在故乡的路上那匆匆的脚步声，也是那惴惴的急切的心情。所有的艰辛、酸楚及疲惫都一一装进背上沉甸甸的行囊，都储存在内心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