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情

时间如流云般飞速而过，似乎只是眨眼的瞬间，季节的脚步踏入了冬天。在这四季不明的东莞，日子以素简庸平的姿势一路前行，只有白天的愈加短暂，才发觉，冬季已来临。窗外，雨滴滴答答，响个不停，而冬天的雪花，在这漫漫长夜，于记忆中摇曳，盛开，任思绪飞扬，那年，那事，犹如一场海市蜃楼般，涌现脑海。

那年，冬天的傍晚，雪花，大朵大朵，悠然飘落，繁华中尽透着凄凉,我对雪花的感情一向很吝啬，因为每逢下雪的时候，心里都会有一种清冷和寂寞的感觉，总感觉雪花再美，也只是一段无疾而终的风景，在人世间不会留下丝毫的痕迹而寂落的离去，给人留下满眼的离殇别绪。

父亲外出归来，仿佛雪人般，脸上，身上，腿上，裹满雪花。他一边抖落雪花，一边急切对我说：“三妹子，村里的小雪不知咋回事，绝食五天，滴水未进，你俩是好朋友，快去看看吧！”我一听，心悸不已，学校放寒假后，好几天我都未见过小雪的。咱俩同村又同年，更是知心好朋友，小学同班，初中同校，常常分吃一个油饼，合用一个杯子，甚至共穿一条裤子。我们同悲同喜，以往有啥不愉快的，雪总是跟我诉说，而这次，雪没跟我吐露她的心思，竟然在家绝食，纵是天大的委屈也不能不吃不喝呀！她的俩个姐远嫁，哥已成家。雪的母亲，前年与她那脾气暴躁的父亲吵架，悄然上吊而去，雪抱着母亲的遗体哭得天昏地暗。一旁的我，泪眼朦胧，拉起哭肿双眼的小雪，安慰着：“雪不怕，即便全世界都抛弃了你，你还有我陪伴！”想起当初的承若，不顾得天黑雪暴，我冲进风雪中，向小雪家跑去。

雪花如飞絮般，无声飘落，很快淹没了田野山丘，分不清哪是路面，哪是田野，整个眼界白茫茫一片，几枚雪花飘落脸上，瞬间化作泪珠，悄然滑下。我努力地，一个劲地往前赶，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小雪家，雪的父亲，静静蹲在门口，抽着闷烟，见我到来，当隐身人般，眼都未曾转动，他默默地吐着一圈又一圈烟雾，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注意到，那一头跟年龄极不相称的白发，像屋外晶莹的雪花般，银亮耀眼。我轻声打了招呼，飞快逃进雪的睡房。雪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松散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蛋。薄薄的红花被斜盖着她瘦纤的身子，半个被角搭拉在地上。我走近，整理好落下的被角，抹开雪额前的头发，那原本清秀的脸，已没有往日的红润水灵，黄黑而干涩，紧闭的双眼边，隐隐可见两条泪痕。昔日湿润的红唇已毫无血色，干燥得起了一条条褶子，看得我一阵心疼，眼泪簌簌下落。手，试探了探她的鼻孔，呼吸微弱。我一边大喊着雪的名字，一边摇晃着雪的头脸，雪静静躺着，任我怎样呼喊，摇晃，都不曾醒来。心，愈来愈害怕，害怕雪就这样睡着，永远不会醒来，害怕雪如这飘落的雪花般，融入大地，消失在我眼前。我哭打着她的脸：“雪，你醒来呀！你是个弱夫，一点不如意就寻死觅活的，你装睡是不？我要打得你开眼为止！”任我怎样折腾，雪依旧未醒。雪，醒醒吧！你这样折磨自己，放弃自己，就是对生命的亵渎，对亲友的背信弃义，也辜负了含辛茹苦，养你长大的父母。你身边的每一位亲友，都希望你好好活着，绽开笑容，笑给自己，也笑对生活中的每一天。心里有个声音在回响着：想办法让她吃点东西，想办法让她醒过来。转身回家，跟母亲哭诉着雪的状况，乞求母亲想想办法，拿点好吃的给雪补充体能。那时，家家都穷得吃不饱米饭，哪有补品在家放着。母亲拿出家里珍藏的一包白沙糖，我惊喜着抢过，再翻出自己采茶得来，一直压在箱底的十元人民币，那是我准备去买过年新衣服的钱。我拉上姐，一起往雪家跑。我希望，雪吃了糖水后，会醒过来，跟我吐露她心中的委屈。

雪嘴紧闭着，糖水喂下去，又顺着嘴角流出，眼仍旧未开，得马上送医院才行！雪的嫂子在堂屋里骂骂咧咧：“想死就成全了她！一家子老少都是我养着，长嫂如母，教训了几句就绝食，装给谁看呀！家里可没闲钱给她胡闹的！”我知道雪的嫂子过得不容易，接连生了三个小孩，计划生育罚去了家里所有的钱，又接着又嫁了两个小姑，葬了家婆，家里早就一贫如洗，要不是娘家时常接济，日子更是没法过下去的。嫂子有了娘家撑腰，在家说话也大声，脾气也大，对正在读书吃白饭的小姑子，总看不顺眼，才有了这场绝食的闹剧。我不敢跟她嫂子商量啥，找到屋后劈柴的雪哥，告诉他小雪必须马上送医院，要不，他会失去这个妹妹了,雪哥一听，哭拉着脸：“没钱怎送医院呀！大雪夜的，你叫我上哪借钱去?”雪家里跟我家一样，是外地搬过来的，在村里是独姓，没有亲人可借钱。我忙安慰着：“救人要紧，你准备板车吧！”我跑回家，跟母亲说雪等着钱去救命！母亲叹惜着：“好菜在一地，穷人在一家，穷人还得穷人怜！”最终，母亲拿出二十元救命钱。

雪夜中，雪花，真的是开在尘埃里最柔美的花朵，它用纯白的花瓣，点亮了夜空，照亮前行的道路。前头，雪哥艰难的拉着板车，车后，我们俩姐妹使劲推车，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望着漫天蹁跹的雪花，我莫名敬佩雪花对冬天的执着，因为无论我们挚爱冬天的刚毅，还是厌恶冬天的锋利，它们都对冬天不抛不弃，就像绿色对春的眷恋，枫叶对秋的守候，堪称我们学习的典范，我想我们对待爱情，亲情，友情也应该如此，拿出自己最真诚的心去善待对方，不离不弃，且走且珍惜。

寒雪夜，送来的病人稀少，医院里静悄悄的。一阵忙碌检查后，医生说,好在送来得及时，人还有救，若再晚点,麻烦就大了。听到医生的诊断，悬着的心终于平静下来，心，激动着，小雪有救了，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放下心来，才发觉，胶鞋里，雪水浸透，脚，麻木的疼，彻骨的寒。坐在病床头，脱下鞋，脚伸入自己的膝弯后，暖意袭来，昏昏欲睡。医生吩咐着，家属不准睡觉，得看守好病人，吊针一完，马上通知护士换瓶。我打强精神，睁大眼，看着药水一点一点，流进雪的手臂里。

又一个白天来临时，雪睁开了那双憔悴而又忧郁的双眼，我兴奋得扶起她，一起看窗外，冬天的第一场大雪，洋洋洒洒，唯美而优雅地飘落。我拥着雪，动情的劝说她：人生如雪，稍纵即逝，只有好好活着，把自己最精彩的一面绽放出来，哪怕开得不是最醉人的花朵，但只要盛开，就是最美丽的花儿，此生就不会留有任何的遗憾！

在这清冷有雨的夜晚，执笔泼墨，雪花就这样飘进我的文字里，依偎在我的魂魄里。借雪花的一颗素白之心，来把自己沉淀，浮华就会将我隔离，被雪花簇拥的心也会变得纯净而纯美，原来心简单了，世界就小了，小到只有自己与这蹁跹起舞的雪花，幸福也就触手可及了，原来我们可以过得如雪花般地静美，原来自己一直在寻找的幸福就在当下，不用走到下一站，这一站，心中拥有雪花，就是拥有了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