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中 秋 道 情
诗咏：
丹桂飘香瓜菜甜， 鱼跃秋水戏漪涟。
浮天无际云影远， 悬山有涯冰轮圆。
玉兔不思广寒恋， 嫦娥醉迷红尘烟。
五谷丰登百业兴， 重整河山看人间。
八月十五，一轮在天，花好月圆，此夜无眠。码头边三、四户人家，看中桂花塘边的桂花树，男女老少，各自打叠好一天的课业，爽爽气气的都来消受这一蔽怡神的清芬。
爸、妈休假，更是草草的开心日。一早，她便把伯伯要来桂花树下唱曲的消息泄秘给了成功。因此，冰梅破例收了早工，饭后收扫毕，便拿了只鞋底，陪着正在编毛线围脖的崔老师坐在塘边闲聊。三晋夫妇从冰梅嘴里得知戏园名须生黎晓村是隔壁黎老师的胞兄，今晚偕同夫人罗雯瑶要来桂花树下清唱，出于敬慕，也早早的候在桂花树下了。此刻钱三晋正在跟黎晓村夫妇聊梨园掌故；成功、草草、小毛、佴妹及业业一伙嫩囡崽正在把狼吃羊的游戏捉得热火朝天。
银梦荷来了。她腋夹着小板凳；嘴嗑着葵瓜籽；手摇着棕榈扇；脚趿（音：ta）着木拖鞋“呱哒呱哒”地荡了过来------
“听说名角晓村师傅今晚有清唱。我来沾沾光，享点耳福咋。”说着便紧挨冰梅坐了下来------
买春最忙。她叫应姑爷搬出一张八仙桌放到晓村师傅面前，再喊过成功帮着端上一篮煮花生；一大碟盐渍青豆；一碟“兰花豆”；一碟糖炒栗子；一盘金钱橘；一盘桂花糕；一盘月饼；四个广西沙田柚及茶叶茶水，林林总总堆满一桌。晓村夫妇见状欲走，买春赶忙拦着说：“我是见庙拜佛，见菩萨打卦。晓村师傅是请不来的客，今夜中秋碰巧了。我是黎师傅的热心观众，趁此刻花好月圆，我代老少男女请师傅唱几段皮黄。备的咯几样粗俗茶果，只当是一个戏迷的心意，请师傅不嫌怠慢，一定得尝尝。”
见黎晓村显一头雾水，三晋老爷子忙解释：“她是鄙人小女，贱字买春。一个失规少矩的丫头。如有唐突，请见谅。”
买春娇媚的“嫌”了老爹一眼，尔后说：“您老不要之乎者也倒酸水。我今天可是规规矩矩，恭恭敬敬在请黎师傅。师傅，今晚若不随兴，我可不依。”
“喔。哦——”晓村不无歉意的解释：“惭愧，今晚我是受胞弟之约，兄弟小聚，随意消遣，没带乐师。钱家小妹如此客气，晓村怎敢不识抬举？咯样罢，雯瑶，你快坐船去对河，叫剑雄上洞天宫把琴师和司鼓请来。”
见雯瑶二话没说就去了，买春很有点过意不去：“叫师傅如此兴师动众，真不好意思。”
“晓村难却盛情。理应如此。来来来，我提议，趁空闲我俚来作个游戏。”
听了伯伯的话，小草带头跟几个小朋友鼓掌表示欢迎。
为随大伙的兴，晓村师傅八板正经大动排场，已使买春十分感动，这会儿他提议大家作游戏，她自然认为众人的参予，也是对晓村师傅即兴献艺的尊重。
“好。”买春把长长的发辫一甩，说：“凡事得有规矩，咯样罢，一二三四五六七------ 现场共十四人都拢来，听我的。＂
经买春安排，崔老师、冰梅、银梦荷都过来了。大家坐成一圈，主位是钱三晋。接下，客坐是黎晓村。尔后依次是：成功、崔又生、陶冰梅、成业、杜佴妹、杜小毛、银梦荷、吴萼儿（钱三娘）、钱买春、应祥龙、黎晓原、黎离草。
“现在从我开始报数。”买春说：“见7、17、27、等明7不报。见7的乘积14、21、28等暗7不报。以击掌代空下的数，哪个犯了规矩哪个就是第一个出节目的人。”
“买春，你的花花点子才高呢。咯不明摆着憋成业第一个出节目？”冰梅表示反对。
“不会。你等着看。只要找出第一个出节目的人就行了。以后以他为标从右向左，依次类推。大家说好不好？”
“好！”几个小朋友齐声响应。游戏开始了。买春报了个1，应姑爷报2，黎老师报3，草草报4，钱爷爷5，黎伯伯6，轮到成功，他既击了掌，又迫不及待的报出个7。见他紧紧张张的犯了规，众人“轰”地笑了起来。买春走过去笑点着成功的额头说：“何的咯样哈？明7你吃（楚南方言：7吃同音）暗7你更要吃了。来，出节目。记住，今晚中秋节，要出和月亮有关的节目，懂么？”
出跟月亮有关的节目难不倒成功，他早已想起柳城冲的客婆教他唱的《胖胖月》：
“天上挂着胖胖月，荷塘泡得月胖圆。天上月亮绷着脸，荷塘月亮笑甜甜。”
成功的节目一完，大家鼓掌欢迎。成功正要崔老师出节目，黎老师却说：“成功的歌谣有问题。看，天上的月亮绷着脸，没错。塘里的月亮不也绷着脸？”
经黎老师这么一提，大家把目光投向池塘，只见池塘水静，水天一色。水底月跟天上月一样，均绷着个皎洁的银盆脸。这会儿可把成功急坏了。客婆的柳城冲，曾经可是月挂中天，恰逢清风徐来，吹皱一池秋水------那时所见，树摇云影，水月笑甜-------有了！小鬼灵机一动，赶快从地上捡了块小瓦片，“嘣”地扔进池塘，彼时，一圈一圈的涟漪将水底的月亮戏笑了。
人们再次鼓掌，欢笑声爆响在桂花树下------
接下是崔老师的节目。她不待人们提醒，早从衣袋中摸出一柄口琴。
“我为大家吹奏一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先朗诵内容：小河静静流，微微泛波浪，河水映着银色月亮。一阵轻风，一阵歌声，多么迷人的晚上。”接着她便吹起了：梭多咪朵娄西多咪娄来------
曲调很美，很恬静。大家听得很入迷。吹奏完毕，众人楞楞的等着。当崔老师站起来鞠躬时，大家便热烈地鼓起掌来。轮到冰梅了。她停下手中针黹活，静静的展着个笑。有点拘慬，有点羞赧，她说：“我讲个含迷底的故事，哪个解了咯个迷，就准他的节目，行么？”
“行，行。”成业拍手表示赞同。众人笑而不答，表示默认。
于是她说：“也是中秋节，一个男人在外喝酒，醉了。趁着月光，他来到一座庵堂门前，不住地敲门，因脚步踉跄，庵门被他倾倒的身子撞开了。里面闻声走出一个尼姑，借着月光，她认出了醉人，就赶紧将他背了进去------以后，有人讲，尼姑破了色戒养汉子。为表清白，尼姑对外人吟了两句诗，诗为：醉人妻弟尼姑舅，尼姑舅姐醉人妻。问：醉人是尼姑的么咯人？”
成业未等别人回过神，便嚷嚷我晓得，他是尼姑的爹地。”显然，迷底是冰梅教的。众人还是以掌声准了她母子的节目。
接下来是佴妹，她一甩额前的“咪咪发”便朗朗地念了起来：
“月光光，泻学堂，学堂泻得空空白，
打发哥哥去买墨。买来墨，不会磨，
打发哥哥去买鹅。买来鹅，不会杀，
打发哥哥去买鸭。买来鸭，不会钳，
打发哥哥去买田。买来田，不会种，
打发哥哥去买铳。买来铳，不会打，
打发哥哥去买马。买来马，不会骑，
跌破哥哥的额头皮。哥哥，该你出节目了。”
小毛笑着在脱衣裤，正当众人莫明其妙，他已纵入塘中。人们惊呆了。银梦荷以母亲的特有作派带笑带骂：“你个哈鬼，编么咯名堂啰？快给我上来！”
小毛抹着脸上的水珠，嬉笑着说：“我要把塘里的月亮捞给大家看。”尔后一个猛子扎入水下，不一会，便举着一个田蚌钻出水面，高兴地喊：“捞着了。月亮让我给捞着了！”
众人使劲鼓掌，赞叹小毛不同凡响。唯有买春不屑的扁了扁嘴，抑着声骂“蠢包。”
轮到银梦荷，她立在塘畔，看看天，看看水，嗑着瓜子摇头晃脑地念：
“冇脚团鱼空中挂，抖落一塘桂花花。铳打棒擂------”
“那位大嫂，咯个伢子是您儿子吗？”黎晓村不无担心的打断了她的节目，指着小毛问。
“是。”梦荷面对黎晓村，瞪出满眼的不解。
“你该带他回去用干净水冲冲身子。池塘水肥，会生疮呢。”
“吙哟哟，我家崽女冇咯样贵气。师傅莫打岔，听我的：冇脚团鱼空中挂，抖落一塘桂花花。铳打棒擂戳不下，识破此谜非王八。我也提议，哪个解透我的谜，免他出节目。”
“拉倒吧。我戳穿你的谜，也还要出节目。”买春早把厌恶挂上了脸。她一甩辫子接着说：“此谜有两个谜底。一个是咯十五的月；一个是你裆里的鳖。”
买春的话把一众不明就里的老少男女推进了云里雾里。唯有冰梅在不露声色的笑；钱老爷子却听皱了眉------
钱三娘总能救场，她老人家赶紧用话岔开说：“该我出节目了。我讲个银线吊铜钱的故事罢。以前有个员外养了三个女，三个女各嫁了一个郎。大郎是木匠，大女有屋住；二郎是裁缝，二女有衣穿；三郎是个火头军，三女住的不称意，穿的不体面。三郎很被员外看不起。中秋，员外六十大寿要设宴，他就分派三郎掌大厨。当天，月上三竿，三郎还冇来，员外急得里外跳。待三郎出现时，客人的肚脐都贴背脊骨了。咯时，三郎提来一大蓝白米粉，十几个红壳蛋，快捷地在厨房忙碌起来------一刻功夫，他就端出几十碗热腾腾的切片蛋盖头白米粉放到客人面前，见客人们吃得高兴，他念了四句诗：
饿汉有屋空欢喜，无有身架怎穿衣？
饥饿都夸粉好吃，银线吊钱有发期。
“从此，员外改变了对三郎的看法，近边圞转的人都慕名前来品尝他的银线吊铜钱，三郎生意从此大发。你俚猜，三郎是哪个？就是钱买春的客公吴财蔸。如今，我家姑爷也学到咯门手艺了，今夜他做了个银线吊铜钱请各位尝尝，好吃不好吃请多多指教。成功，喊姑爷上粉去。”
此时，大家才发现，应祥龙和钱买春早已不在场上。成功听了三奶奶的分咐，邀了小毛、佴妹、草草一道，去到春姑姑的厨房端碗递筷，帮着给大人上粉呢------
当银线吊铜钱于赞叹声中落进人们肚内，在收拾碗筷中，应姑爷对众人说：“我是笨人，拿不出节目，银线吊铜钱就准了我的节目吧。”
孩子们刚要呼好，钱买春插话说：“各位莫信。应祥龙最会演节目。当初我就是叫他的节目给蒙了心才嫁给他的。”
崔老师一听便说：“姑爷咯就不对了。蒙混过关，当罪加一等。罚你多出一个节目。”
“冇得咯个道理。”黎老师挺出来说公话：“姑爷的粉又实惠又好吃。咯个节目比哪个咯都好。罚出节目不应该，一个节目倒不可少。”
应祥龙狡黠的笑着冲买春作怪相。“出么咯节目？”他问买春。
“问我？我问你呐？”
“莫忙。”晓村放下手中的茶杯说：“秩序有点乱了。伯母出了节目该是买春的。溜掉她咯条鱼可不行。”
“好，出就出。我俩一块出。”买春拽了拽祥龙，接下说：“他咯个鬼最不老实。我若不是让他的节目迷昏了头，会嫁给他个打水漂漂的放簰仔么？”
“话得讲明白，是我迷你还是你迷我？”
“我让你给迷住了。”
“是我让你给迷住了。”
“好，你让我给迷住了，你讲讲，我是如何迷住你的？”
“好，你让我给迷住了，你说说，我是如何让你着迷的？”
“好，我讲。”买春把端在手中的茶杯一放，说：“我十五岁那年，帮娘管店。也是中秋，忙到很晚了才关店打烊。趁月光正好，我拿了几个粉袋下河漂洗，见上游漂来了他和他的竹簰。看着他，看着河中的月亮，我才想起今晚是中秋。中秋中秋，中秋月圆人团圆。可我家还差着爹地冇回呀。他老人家周年四季深山採药，不也跟河上的放簰仔一样在漂流么？ 想到此我好想替他俚哭一场啊。哪晓得咯个野鬼却唱起歌来了。讲，当时你唱了支么咯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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