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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资仓库坐落在我家屋对面两百米远的一片岭上,库区很大,估计有好几十亩地,建有一大片库房。这里是武冈生资公司存放农药化肥的地方,官方称之为红星生资仓库。
生资仓库是高喊毛主席万岁的年代就已经修建好了的建筑物,正对我家屋门口方向的库房外墙上刷了一行字体巨大的口号:“坚持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记得读小学的时候,一家人坐在家门口闲聊,父亲曾多次指着那句口号要我读写出来,也算是学习辅导吧,其实我又哪懂得那是什么主义,神马思想哦!
修建生资仓库所占用的土地是我们村,我们这个组上的,所以,仓库的装卸活就只能是我们这个小组的村民去干,其他村组的人一律不得插手,否则锄耙伺候,这仓库也就别想正常运作了。当然了,咱也是毛主席的子民,是党的孩子,是良民,那个装卸费也不会漫天喊价,到了九十年代初期,不论是编织袋装的化肥,还是瓶装的剧毒农药,一律算4块钱一吨。
村组委是按人头来分配装卸指标的,以已经在村里分到了田土为标准人头,违反计划生育的超生人口,或是没能赶上在村上分到田土的人口,一律没有指标。一般都是按一大户人家为一单位,将村组分成了若干个单位,然后按时间段轮流更替,当日轮到谁家,就谁家去干活赚钱
每当轮到我们家负责装卸车日子的时候,父亲和伯伯当天就不会出工去干农活,就算出门也不会去离家太远的地方,以便随时到位。4块钱一吨的装卸费,这比起那挑大便种菜去卖,这个钱还是要好赚得多了,干完活就可以拿到钱,数着都乐呵。所以,只要看到有汽车或手扶拖拉机往仓库大门奔去,父亲那兴奋的心肯定也跟着拖拉机给奔进去了。
拖拉机开进仓库不超过十分钟,保准就会有人站在仓库大门口朝着岭下的人家高呼:“装车了哦,快来哦……”,扯开喉咙大声呼喊,仓库大门口那棵大树上落着的鸟都给轰飞了。
“哦嗬,来啩咧!……”,村民回应的也是异常高亢,话音还没落,打前哨的已经快到仓库大门口了,身后还跟着几个屁颠屁颠的娃子,跟着去仓库里面打哦嗬喊加油。
生资仓库的这个装卸活也不是每天都有的,春耕农忙的时候货物进出量就比较多点,闲月的时候几乎没什么活的,反正是各家轮着来,谁家运气好有活干就谁去,也不会说眼红想插手去争着干。
十五岁的时候,我就开始跟着父亲一起去到生资仓库干装卸活了,堂弟也去了。第一次去得时候是卸碳铵(一种化肥),五十公斤一袋。对于我这个未成年人来说,五十公斤算是很重的货物了,第一次干这装卸活,是肯定不敢轻易去扛的。父亲安排我和堂弟在汽车上面放货,比较轻松点,就是将化肥一袋袋的拖到车厢边沿给扶起来立着,以便父亲和伯伯他们过来用肩膀接过扛走。刚开始的时候,一个人还能拖得动,慢慢地累了,没力气了,拼命地拖着袋子往车厢边沿挪动,脸都涨得通红,喘大气。后来,只能是和堂弟合伙拖一袋才行。最后,回到家里,累得饭都不想吃,父亲看在眼里是既心痛又无奈,免不了又责骂我一番:当初不好好读书,现在只能是落得个做苦力的命
九十年代后期,村上的年轻劳动力大都出去打工去了,所以,经常会有轮值负责卸货的人家派不出壮丁去干活的情况,这时候,这户人家就会联系其他人家帮忙派壮丁去卸货,给予3块钱一吨的装卸费,主家得1块钱一吨的红利。虽说少得一块钱的费用,但这活还是大把的人都想去争着干的,但决定权在轮值得主家手里,主家叫谁就谁去。
在生资仓库干活还是比较自由的,在自家门口就是牛逼,干活的是大爷,车主只能当龟儿子,还得要好生问候好这些干活的大爷,不能催,更不能骂。大伙干活都是不紧不慢的,一则是为了安全,不能给腰扭伤了,再说庄稼人受不起这个伤。二则是反正这活是跑不掉的,慢慢干,不着急,这要是干累了,大伙就先回去喝口茶吃个午饭什么的,凉快够了再回来接着干。
这些天,正值水稻田即将需要催肥之际,仓库的化肥进出量比较大。按轮值时间,该是对门易奶奶家了,但他们家几个儿子都出去打工去了,抽不出劳动力来,所以就喊了我父亲还有伯伯找人负责他们家的值班日,我和堂弟也在队伍里面,但这次我堂弟不是负责在车上放货了,而是跟大人们一样用肩膀去车厢边沿接过货物扛进仓库给码放好。
说实话,我第一次去车厢边沿接扛那袋100斤重的化肥的时候,还是挺紧张的,担心自己扛不起来会不会摔倒。
父亲站在侧边上帮我慢慢扶着那个竖起来的化肥,边扶边喊:“架好式,硬起腰骨,左手抓紧袋子上方,莫倾斜了,右手托住底部,肩膀扛正点,保持身体平衡……”
车厢上面放货的人也是一样的给我捏着一把汗,双手揪着那个袋子,缓缓的往我肩膀上栽过来,再慢慢松开,一边松手一边问:“接到了没?接好了没?我放了啊,我放手了啊……”
最后,我是咬着牙,涨红了一张猪肝脸,两腿打飘飘,硬挺着腰杆子,第一次扛起了100斤进了仓库。
此后接连三天,我都和堂弟一起跟着父亲他们在仓库卸化肥,每天都有卸两三个大汽车的肥料,差不多赚了一百多块工钱吧,但也累得够呛。母亲看在眼里是心疼不已,父亲没多说什么,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谁叫我不争气了,既然当了农民,就还得有当农民的料,这点苦算什么,往后的路还长着了。
父亲有留了10块工钱给我零用,算是奖励,剩下的全部放进里屋房间那个装满了陈年谷子的木箱柜里头埋藏着,和父亲平时卖菜积攒起来的钱埋在了一起。还真担心等到开柜挑谷子去打米的时候会不会漏掉一两张在里头,那可是汗水钱哟!又或许,只不过是我在杞人忧天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