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起伏的草坡出现在她眼前了。云团般的羊群,一队队的牦牛,缓慢前进的骆驼队……好一幅情调浓郁的高原图!画图的远处,是如屏的山峦。在峡谷两边的山峰上,矗立着两座古香古色的八角亭。
“啊,日月亭!”
她激动地举起怀里的襁褓,在心里这么呼唤。
是的,那就是距西宁九十公里的日月山上的日亭和月亭。
无边的住事,在她心海里激荡。她第一次认识日月山的时候,还没有这两座亭。那时,扎着小辫子的她,兜里揣着大学文凭和毕业分配介绍信,到这令人羡慕,也叫人畏惧的高原上来了。在西宁,跳下火车,又拦住一辆军车,踏上去格尔木的路程。
从穿上军装,到走进大学门,整整五年了,她当了五年的“城市兵”。如今,她瞒着有着较高职务的父母,服从了分配,到这人人都说“艰苦”的高原来了。可她一点也不觉得艰苦,反感到新鲜、有趣,痛快极了,甚至诗兴大发,那山、那草、那云、那羊群、那驼队……在她心目中,无一不是诗。
“新鲜吗?”
“新鲜。”
“痛快吗?”
“痛快。”
“哼,哭鼻子的时候还没到!”
她恼怒了,对这位“四个兜的汽车兵”——她这样称呼司机——不客气的话语恼怒了,凶狠狠地说:
“我是老兵,五年的老兵,懂吗?”
“懂!我们的老女兵,那就看你的了?”
她又禁不住笑了。瞧这粗大眉眼、傻呵呵的大个子,倒懂得幽默哩。有趣!
挨黑时间,来到了闹哄哄的兵站,又累又乏。站长对着她傻眼了:
“把个女兵弄到高原来干啥,叫我怎么安排住宿嘛?”
她气极了,忍不住流出了眼泪。
“怎么,眼睛叫风吹了!”
一看说这话的是“四个兜”,她心里火了:“不要你管。”
他笑了笑,悄悄把站长拖了出去。不一会,又笑着进来了,帮她提了行李,说:“走吧,我把那老黑赶走了,就住在他屋里!”
她心里一惊:喝,想不到傻大个还粗中有细哩!
三天后,她来到格尔木,到输油管线团报到。刚跨进干部股的办公室,第一眼就看到“四个兜”。
“你……”
“我也来报到。”他笑着这么回答。
她这才弄清楚,他原来是汽车连的指导员,才从后勤工程学院毕业,也分在这个团。他们在一个单位工作了。他搞的是油料储运;她搞的是自动化仪表。专业虽然不同,联系却很密切。接触多了,了解深了,姑娘的心也在动了。
她先悄悄向遥远的妈妈透露了内心的秘密。妈妈在回信中担忧地说:“你可得想清楚,你是汉族,他是藏族,两个的民族不同呀!”
“民族不同有什么要紧!我们有爱情,心相同!”她在心里这么反驳。
是难忘啊,第二次越过日月山。那么巧,她和他一道去西宁开会。那是一个晴朗的八月天,天蓝格格的,阳光明亮亮的,风儿暖和和的。汽车刚爬到日月山口,两个差不多同时这么提议:
“歇歇吧!”
他们爬上了右边的山峰。山不高,却独立在峡谷口,可以远览群山。
“听说日月山还有个故事哩。”她脸儿热烫烫的,狡黠地睃了他一眼:“你听说过吗?”
“听说过。”老实的他,只当她真不知道,便娓娓说开了:“唐贞观十五年,文成公主去西藏与藏王松赞干布完婚,路过这里,登上高山,四望茫茫的草原,触动了思亲之情,便拿出临行时唐太宗送给她的“日月宝镜”,朝镜中一看,她看到繁华的长安,看到慈祥的双亲,越看越是伤心,哭得没法再住前走了。哭着哭着,她突然想到太宗与皇后的重托,想到松赞干布寄予的深情,觉得这么思亲思家,岂不要辜负父皇的重托,辜负了松赞干布的深情,便将日月宝镜甩在这高山之上,毅然西行了。”
“是不是就甩在我们站着这个山头上?”她深情地注视着他。
“八成是,”他认真地说;“金枝玉叶般的公主,是不会爬到顶峰上去的。”
她突然从兜里掏出一面极精致的小镜,高举着说:“我也把它甩了!”
他赶忙拦住她的手:“那为什么?”
她笑了:“像文成公主那样,表明决心,扎根高原呀!”
从此,老实的他,也懂得主动向她“进攻”了。这手中的襁褓,正是他们纯洁的爱情在高原的结晶。
五个月的休假、产假过去了。她怀抱着小高原又回来了。她深情地注视着迎面扑来的日月山,想到写信要那位傻乎乎的爸爸给孩子取名的事。傻乎乎的爸爸回信说:“想了三天三夜,也没想出好名儿。这个任务,还是由你这位做妈妈的来完成吧!只要不离日月山这个意思,叫什么名我都同意!”
“日月山,日月山,难道叫日月山不成?”她正在心里不高兴地叨咕着,突然灵机一动,一个想法兀自浮上心头:日月不就是明吗,就叫“明明”吧!她双手举着襁褓,又是亲,又是嚷:“明明,明明!”
娃娃般的年轻司机奇怪地问:“什么明明?”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忙笑着说:“明明就是明天。明天的高原山更绿,牛羊更肥;明天的高原更美丽,更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