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美味
鲁迅先生在《朝花夕拾》中有这么一段话:“我有一时,曾经屡次忆起儿时在故乡所吃的蔬果:菱角、罗汉豆、茭白、香瓜。但这些,都是极其鲜美可口的,都曾是使我思乡的蛊惑。后来,我在久别之后尝到了,也不过如此。惟独在记忆上,还有旧来的意味留存。”在我关于食物的记忆里,也有许多常常怀恋的美食。然而,令人印象最深的,还是童年时吃到的自己亲手做的一些东西,或许这些东西永远都登不上大雅之堂,至少给我留下了无穷的念想。甚至在某种意义上说,它们就是我的童年。细数童年,那些个来自田间地头的色、香、味,带着尘封已久的记忆,随岁月之潮水洄溯而来,浮现在眼前,浮现在心间。
盐津泡菜。但凡孩子,没有几个不嘴馋的,懂得活用从大人处耳濡目染得来的一切技艺,只为犒赏自己的胃。那时最经常做的,便是盐津泡菜,只因原材料对于我们农村娃来说算是俯拾皆是:一个萝卜、一条苔菜、一截黄瓜……都可以,而且做法相当简单——把原材料切成指甲大小,放进空的玻璃瓶里(大人用的是公斤装的瓮,我们就拣装银翘片、穿心莲等糖药片的空瓶,规模上自是小得多),撒上一层盐,拧紧瓶口,再使劲摇晃,瓶里的菜都沾上盐末之后静置,十几二十分钟,菜腌出水,便可以吃了。当然也有性急者时不时拿起瓶子摇,以减少等待的时间。拧开盖口,再用细细的竹签挑起,一小块一小块入口,鲜嫩嫩,脆生生的,浑身每一个毛孔都透出一个“爽”字。如果邀上三五个伙伴一起做,那就更有趣味,你腌菜梗,我制萝卜,你切青瓜,我泡辣椒,待到每种菜都腌熟了,把五花八门的瓶子摆在一起,你拈一块尝尝,我挑一片嚼嚼,纵然与满汉全席有天壤之别,但对于我们而言,却是一场隆重的聚餐,丝毫不逊色于年夜饭时合家团圆的热闹和喜庆。言笑晏晏之余,我们总会就眼前的美食分出个高低优劣,每每夺魁的,是邻家姓李的小姐姐,她的手艺和面容一样俊。十一二岁的年纪,五官极是清秀,最惹人遐思的是那条麻花辫,油光发亮用红色的橡皮筋扎着,长长地拖在脑后,随着走路的频率有韵律地一甩,又一甩,甩起了多少女孩子的艳慕眼神。一别经年,掐指算算,小姐姐应该也有三十多岁了,不知道巧手的她如今在何方,净手做羹汤之余,会不会腌制上一瓮又一瓮的盐津泡菜,美丽着生活,咀嚼着生活。我希望是。
烤红薯。广袤的土地上,长出一季又一季的希望,这沉甸甸的希望让人们喜逐颜开,也让我们收获了无限的欢欣。秋日的午后,我们最喜欢呼朋引伴去烤红薯。顾名思义,烤红薯,就是在窑洞里烤红薯。窑址最好选在空旷的田野,天高云淡下更有一番情趣。第一步,筑窑。把泥块层层垒起来,稍大的在下方,垒成一个坚固的圆锥形“堡垒”;第二步,烧窑。燃料是现成的,拾捡好足够的禾杆、干草、枯枝便可以点火了,窑里的火越旺越好,直到窑内壁的泥块被烧得通红为止,整个过程大约需要四十分钟;第三步,封窑。把还沾着满身泥的红薯扔进窑里,推倒窑,再用泥土把窑泥和红薯埋住,一丝热气也不给它溢出来,让红薯充分吸收窑泥的热量。等待的二十分钟里,我们大可以玩捉迷藏,跳橡皮筋……这些喜欢的游戏。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各自握一根较长的树枝,挑的挑,挖的挖,拨的拨,从窑里扒出一个个外焦里嫩的红薯,每扒出一个,大家便惊呼一声,成就感便增一分。窑熟的红薯一经“出土”,便散发香气,自身的甜香混着泥土香,阵阵钻入鼻孔,惹得我们垂涎欲滴,赶紧拿出早早准备好的报纸或塑料袋(刚窑出的红薯最新鲜,但是热热的外皮会烫手,必须借助这些辅助工具)包起,慢慢揭开红薯皮,便看到色泽鲜黄或紫红的肉,热气腾腾地冒着浓香,咬上一小口,半眯上眼,细细品味唇齿间的绵软,竟生出“日啖红薯三两条,不辞长作农村人”的满足来。等到美味全到了肚皮的时候,我们却相互指着哈哈大笑起来,看,每一张小脸的嘴唇周围,无不糊了一圈黑乎乎的东西,好滑稽!而年龄最小的琳妹妹用手背狠狠地抹了一把,那圈黑便从嘴角斜斜延伸到腮边,大伙儿笑得更加厉害,我干脆捂着肚子蹲了下去——她的模样,活脱脱一副戏台上唱念做打的大花脸了!
……
细细思忖,其实这些所谓“美味”,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可口,然而却令人念念不忘,即使时光荏苒,穿过岁月的层层薄尘,那留在心底里的感受依然鲜活如昨,甚至愈加明晰,正如鲁迅先生所说:“他们也许要哄骗我的一生,使我时时反顾。”想来,让我们时时反顾的,不仅仅是这些独有的美味,而是融汇在这些美味里的,再难重复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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