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对一九九三年的那个炎热的夏天念念不忘。
我想,如果当时我不是过于贪生怕死的话,结果又是如何呢?
现在的我早已参透了生死,而当年的我却对死存有深深的恐惧。
我很清楚的记得,那年夏天的一个下午,当三个劫匪拿着砍刀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心里想得最多的是,我不能死,因为我还没活够,我连女人……都还没碰过呢。
那一年的夏天,我在县广播局家电培训部结业。经马局长联系他在广州太和的一位战友,为我和一袁姓同学找到一份在电子厂做修理员的工作。
我和袁同学乘火车前往广州,同行的还有袁同学村中的两位女孩,她们想去碰碰运气,看有无招工的机会。
找到电子厂后,我和袁同学顺利的办了入职手术,而那两位女孩,却运气不佳。除了技工,该电子厂暂无其它职位的招聘意向。没办法,那两个女孩打算去投奔在东莞的老乡。袁同学他们三人只带了到广州的车费。相反的,因我是第一次出远门,且又是家里的贵气崽崽,就带了足够的票子。袁同学向我借钱,说发了工资就还我,我当然不好意思拒绝。袁同学比我大几岁,在广东打工已有多年,对广东比较熟悉,很多方面我还要依赖他呢。我很大方的掏出一百元钱给他(那时一百元,可是一大叠票子),让他打发他村里两个女孩走了。现在我想起这件事来,真是后悔得要命,当初怎么就那么单纯呢?
两个女孩走了两个星期后,我和袁同学也从电子厂里出来了。我们被工厂炒了鱿鱼。工厂方面说,已经给了我们两个星期的机会,可我们还是不能胜任这工作,只有让我们另谋高就了。说来也是,我们刚刚在培训部经过三个月理论性培训,一点实践经验都没有,就连很多电子元件都不认识。
幸好介绍人是当地军区一个小干部,工厂给我们结算工资时按老技术员的标准给我们结算了,但也只有两百来块钱!那时工价很低,普通员工才八块一天的底薪,所以我们还是很高兴。
我准备回家,而袁同学却打算去东莞。分手的时候,他说,借你的钱,回家还你。
来广州的时候是坐火车,所以我回家依然乘坐火车,因为我不知道其它的回家方式。在广州乘上了去衡阳的火车,一路劳累,自不必说。
从衡阳火车站走出来,一眼望过去,居然看到的是几个大汉架着一位大嫂向一辆已装满乘客的大巴走过去。我正不明白他们在干嘛,却见他们将那位妇女抬起来从车窗中塞了进去。这才明白他们是为大巴拉客的。这种拉客的方式让我大为惊诧,也许这是当时衡阳火车站的一大特色吧!我正在发愣,却见那几个大汉向我走了过来。有一个操着邵阳口音的人问我去哪?我说我暂时不去哪,我还有些事情要办。事实上,我真的有事。我在火车上的时候,就曾计划,我要在衡阳买几本家电维修之类的书回去。在广州被炒鱿鱼,对我的打击也颇大。我想过了,必须要加强自己的基本技能,才能够生存下去。可那几个人听出了我的武冈口音,不容分说,一起来拖我。可以毫不谦虚的说,我的力气还算可以。我三下两下就突出了重围,拾起一块砖头来,转过头来看着他们。那几个拉客的大汉对我指指点点,却再也没有一个人敢过来惹我。我扔掉砖头,在衡阳火车站附近的几条大街遛达。在一家书店买好书后,我却发现迷路了。这时恰好有一个骑摩托中年男子过来,问我去哪里,我说要去往武冈的客运车站。中年男子说,行,送你去省站,那里去什么方向的车都有。我问要多少钱,中年男子说五块。我说三块行不,中年男子考虑了一下说行。
于是,我就上了中年男子的摩托。坐在中年男子身后,我才发现,这个人长得有些五大三粗的。然而当时我并放在心上。在学校体训三年,让我对自己充满了自信。
随着摩托车的前进,我越来越觉得不妥,因为地形越来越荒僻。摩托来到了一条非常窄小的巷子里。我问司机是不是走错了,摩托司机说这是一条通往省站的近路。
当车子停在巷子的尽头时(这是一条死巷子),我才发现,那里早就等着两个人了——两个握着砍刀的大汉。我一迈腿下了车,三个劫匪就围了过来。我匆匆往地上一瞥,却没发现可以作为自卫武器的任何砖头或者石块。假设这三个劫匪手里不是拿着刀,我觉得还大可一拼。但事实上,劫匪们的刀子在午后的太阳下闪着寒光,在要钱与要命上,我选择了后者。劫匪们翻遍了我身上的所有口袋与我的行李,搜走了我身上的五十几元钱。我说,给我留点车费吧,我还要回武冈呢!劫匪们却不理我,大叫着晦气,一伙人都上了摩托车,一溜烟似的走了。我惊魂稍定,凭记忆往回走,走了将近一小时,终于寻着了火车站。在火车站附近拦了一辆挂着武冈牌照的客车。从鞋子里摸出钱来付了车费后,才知这车只到邵阳。
但我终于还是碾转回到了武冈。父母听我谈起这次回家的经历,唏嘘不已,都说我是全赖祖先保佑,才得以平安归来。
在家一段日子后,我听说袁同学也回来了。
袁同学是转湾黄茅的,我村有个女人嫁在那里。有天她回娘家时,我跟她说了情况,托她去给我收钱。然而在她再次回到娘家时,她对我说,袁同学说他根本没向我借过钱。警告我如果没有白纸黑字证明,就不要污蔑他!
我就猛然吃了一惊,这一惊比那次在衡阳被三个劫匪拿刀逼着还要厉害!
我不敢置信,人世间还有这样的人,这样的事!
一九九三年的那个夏天,太阳很大,却融化不了我心中的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