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杀

　　直插云霄的幢幢高楼，蚂蚁般密集的花绿人流，还有分外澄碧的蓝天白云，三十五楼的落地玻璃外是个云环雾抱的花花世界。俯瞰而视，石屎森林一般的都市尽收眼底。小甲虫一样五颜六色的代步机器人在下面挤来拥去，据说这个机器人他们称之为汽车。
　　“您的咖啡，请慢用。”头裹彩巾、衣着休闲的女侍员把一杯黑黑的液体端过来。
　　“这么冷俊、完美的男人！”她在放下咖啡时，脑海闪过这样的赞叹。她没有抬眼看我，转身离去。
　　三十四、十九、三十五，着粉红套装内衣，左胸上有粒直径三毫米的墨痣，离我最近的时候心跳攀升到一分钟一百零三次。系统马上有感应数据跃然而出。

　　完美，当然。我身上聚集着全人类最顶锋的完美基因，在ＮＮ次小心翼翼后横空出世。
　　“能与这样的男人一夜风流，恐怕也没有什么遗憾了。”我往右手的巴台边看了过去。后面那个女子的脸马上烧了起来。
　　三十八、十九、三十六，鹅蛋脸，挺直鼻子，小嘴巴，目如流星，肤若凝脂，发似亮漆，满脸通烧的红霞让她娇媚顿生。莫非，这就是教授说的心如鹿撞？
　　我淡淡地收回目光，不为所动。教授曾提起过，当年有个美女对他的嫣然一笑，让他在事隔数千个光年后，念念不忘。这是我们永远无法理解的情素。
　　啖了一口眼前的液体，涩而苦。不明白，为什么这种东西可以令他们精神亢奋，击败困倦。疲倦是个陌生的词，我不需要休息，也可以对任何事物无动于衷，任何肉体会带来的束缚与局限，都无法在我身上见到。我的体内植着一块不到一毫米的微型芯片，里面有着我的一切。
　　“今晚在家吃饭吧？”前方不远处的男人问他对面坐着的女人。
　　“在家做饭多麻烦，出来吃吧。”
　　“天天在外面吃也不行呀，这样下去，别想再换房子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该怎么办嘛。”女人不悦地说，面上风云变色。
　　这群可怜的人，天天为了衣食住行忙死忙活。这个不行，那个不行，来来去去地怨这怨那的，一转身还不是大半辈子？
　　房子，呵，多么局束而狭窄。当然，哪能像我们一样，随时在任一星球上飞来跃去？所谓的世界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这个被他们摧毁了大半的小小地球而已。不过是略知一二的浅薄皮毛，就自己以为是整个宇宙的主人。这群狂妄自大的荒谬地球生物，简直无知到让人汗颜。
　　忽然，楼下一个斑马线上缓缓走动的黑点吸引住了我的视线。
　　红外远程的双眼自动微调，将焦距对准这个离我几十米外的目标。
　　一个大腹偏偏的女人，正步履蹒跚地缓缓穿过斑马线。不时地轻轻抚摸肚皮，脸上有着满足的表情。薄薄的肚皮下蜷缩着一个原始的生命，里面的小家伙正在吮吸着手指，靠一条脐带供给成长的胚胎。这就是最原始的生命诞生方式吧？
　　忽然，那个小家伙伸了一脚，女人的肚皮马上颤动了一下，然后她摸了一下肚皮温柔地笑了。
　　心电图忽然颤动！我竟然想像到那只手摸在我头上的感觉！
　　如果他们知道，在未来的世界里，人类生命的诞生不再会需要用女人的身体来孕育生命，也不再需要男欢女爱的身体接触，甚至不再需要他们的染色体与基因，我们需要做的仅是挑选喜欢的现成基因，一个简单的密封空间，就可以培育一个永不消失的生命，他们会不会以为是天荒夜谈？
　　脑电波出现了警示，提醒我还1072秒的时间自毁程序就将自动执行。
　　我依教授的话，用他给我的智能卡付了帐，向目标出发。
　　在我出发的时候，教授就再三提醒：我只能在这个时空停留3600秒。他说，在我见到这些荒唐的始祖人类时，或许会理解他的良苦用心，然后完成他交给我的任务。
 
　　我下到一楼，穿过人流如织的班马线，向对面走去。目标在对面金碧大厦底下负三楼的实验室里。
　　迎面走来一对男女，与我擦肩。手指交缠，双目荡漾，神彩奕奕，他们完全吻合被木马入侵后的特征。
　　伟大的教授曾经这样描述，这个时空潜伏着最可怕的两个病毒，一个叫贪欲，一个叫情欲。很显然，他们应该中了后者。据资料显示，中了这种病毒的人，潜伏期会忽而洒泪，忽而欢笑，时而一夜白发，时而枯木逢春。当木马发作时，他们或温柔似水，或穷凶极恶、或双泪长流。
　　眼泪，竟然是种什么液体？教授说是这个时空最奢侈、最珍贵、最平凡的东西。
　　为了安全起见，除了留下一个神经触末之外，我们体内这种过于丰富的神经系统早已被抽离。所以现在的我们，纵然泰山崩于面前，也能面不变色、不为所动。处理事物我们有着完善的处理分析系统，做出最合理、迅速的处理方式。　
　　我细心地将他们扫描了一次，余在我体内的触未再次抖动，平静的电波竟然再次出现了起伏。如此美丽的内心世界。一花一草，在他们眼里全然跳跃。如果我现在用紫光击毙其中一个，想必另一个会跟着哀伤倒地。
　　害怕寂寞而群居的人类，有时脆弱而不堪一击。寂寞是什么。关心是什么。爱又是什么。他们有着太多我们不懂的东西。看看我们，从来都只是独来独往，从不依附其他同僚，也不需要被依附。我们有着完美的程序，每时每刻，有着既定而完美的计划进行工作。
　　在一瞬间，我的程序闪动着一个词：星河寂寞。是的，就是这个词，我曾在教授的工作日记里见到他的涂鸦。我在电光火石间恍然大悟！或许，教授是对的。

　　我转身走进金碧的大堂里等电梯。
　　电梯下到负一楼就已尽了。还有63秒。
　　透过双眼精密的导航定位，在一辆车后面的杂物房内找到了这堵墙。
　　手一摸到那块指纹开关时，即时有机器人提示：请出示验证指纹。
　　体内程序马上感应指纹识别仪器上残留下来的指纹图形，继而克隆出一样的图案。
　　门无声而开，三秒后关闭。我闪身而进，随即用紫光破坏墙上的监控摄像。
　　警报即时响起，两个彪汉持械冲出。
　　目标在离我约有七米远四米深的地下室内，我以一微秒五万公里的紫光速度翻身而下。在他们出现之前，我已来至楼梯下的地下实验室前。
　　七零一工作室。这个我耳熟能详的改革之地，这个我们完美人类诞生的实验基地。我终于来了，背负着教授痛苦思索后的一个沉重决定。
　　我举起手用紫光将门切割，防激光的金属玻璃无声而开。紫光，这束我们身上自带的光化武器，知识渊博的陈教授授予了它如此美丽的名字。教授说用来处理这个任务已游刃有余。
　　我走了进去。
　　“你来了。”身着白衣，头发灰白的一位老者在瓶瓶罐罐抬起头静视着我。慈祥的双目在眼镜下闪烁着亿万光年不灭的智慧光芒，这个就是数百光年前的陈教授。

　　陈教授，我们伟大的科技之父，不灭王国的创始人。在遥隔数百光年的时空里，已是这样世事洞悉、不怒而威。
　　他告诉我们这一群理智、聪明、完美的新新人类：曾经的人类有着喜怒哀乐，生老病死；曾经的人类自私、懦弱、懒惰与无情；曾经的世界里有爱情、亲情、友情；曾经的人类在伤心里会在眼睛里流出一种液体，叫做眼泪。
　　他曾经这样爱着这样的一群人，他曾经这样恨着这样的一群人。
　　系统警报紧急响了起来。还有十秒自毁程序就将启动。
　　我将紫光自双眼折射教授。三秒之后，这里将夷为平地，所有即将成功的基因匹配，都随着我们烟消云散。
　　别了，我尊敬的科技之父。别了，不灭的高智能王国。就让这个世界，以它原有的方式继续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