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薯“土”，红薯“洋”

一般人看来，红薯是土而又土的粮食；产红薯的地方，被看成不开发的地方；吃红薯的人，被看成“土里土气”的人。红薯的确是“土”的。红薯还被看成贱物。真是贱呢，拿它喂猪，都说不如包谷好。上世纪70年代，我们那地方的鲜红薯竟只能卖两分钱一斤，一个成年人一天只要一角钱，就可以让红薯撑饱肚子。把它制成粉丝、熬成糖汁之类，也不受欢迎，说红薯粉丝不如什么什么粉丝，红薯糖怎样怎样不好。于是种着种着，人们就有点不想种了，颇有宣布为“不受欢迎”的作物的意思。

但是，红薯曾经是“洋”的，它是明朝万历年间从越南和菲律宾传入中国的，传入以后蔓延也不是很快。听我们村里的九爷说过，他小时候，人们走亲戚，用一只竹篮提半篮红薯，还是很不错的礼物。九爷如果还活着，也不过一百岁，也就是说，倒转去九十百把年，在我们那种偏僻地方，红薯还是很稀罕的洋货。没料到后来短短的百把年，它竟这样普及，这样大众化，成了既土又贱的东西，越是偏僻的地方繁衍得越嚣张，因而使人误会为“土生土长”的。

但是世事沧桑，历史是螺旋式前进的，土和贱的东西也可以又变成洋和贵的。你看如今市场上不少糕点，名字洋得很，包装也高级得很，味道确实也好极了，一看产品说明，主要原料却是红薯。有人从加拿大的多伦多带回的高级点心，居然也是红薯做的，而且是“MADE IN CHINA”。究其原因，当然源于现今的科学工作者对红薯的重视，他们宣布，鲜红薯每百克含糖多少、蛋白质多少、粗纤维多少、无机盐多少、钙多少、磷多少、铁多少、胡萝卜素多少、硫胺素维生素多少、核典素多少、抗坏血酸多少、民克酸多少、热量多少，还有什么什么闻所未闻的成分占多少；吃了红薯能健脑、能美容、能乌发、能补肾、能防心脑血管疾病、能防癌治癌。似乎没有红薯，这人还真不能活下去。这样，红薯还能不贵么？

基于这样的认识，前不久我到老家，一个亲戚送一蛇皮袋红薯给我（与一百年前的情况多么相似！），我也欣然领受。平时上街，也常常到烤红薯摊上买一个两个烤红薯品味，并不怕别人说是从出红薯的地方来的，脱不了土气。

红薯的变化这样的事实，使我感慨不已。世上好多事情是不可预料的。走到你认为最偏僻的地方，可能在石板路上遇上一个染红了头发的帅小伙，他正在忘情地唱某个天皇巨星的歌；可能在井边邂逅一个画了眉毛、涂了口红、露了肚脐的时髦女郎，她大方地对你说hello。你千万不要以为洋的就变不了土、土的就成不了洋。也许当你沉醉在洋中不能自拔的时候，时代已宣布你是最土的老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