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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榨里

都梁记忆 2018-07-24 18:50 5
黄高远点评:原来武冈打冲除、打油伙,这些俚语都来自这里。

油榨里


传纪小说

油榨里

 都梁记忆 


孩童时候,我们半个双龙大队的榨油房,就在双龙湾到梅子坳之间的长沙里。长沙里两边是石山,中间是狭长的沙性泥土,这狭长地带宽不过六十米,长不下三百米,我们亲眼所见榨油房修造时,榨油机主要部件叫“榨”的巨木,就是从另外半个村的狗背院拖过来的。

 做榨的巨木直径不下一米五,长不短于六丈。那木头是椆树或者枫木?反正不会是松树和杉木。既然不是松树和杉木,那硬度和重量就是很重很硬的。

 记得从狗背院后面拖过来时,是几十位精壮汉子,“嘿唧嘿唧”齐着号子,洗倒连山江江底过来的,清楚记得是大伯在打号子。后来初中物理老师教学滚动摩擦时,就想起长沙里油榨房那榨的来历。

 武冈南乡与接壤的新宁北乡,把开垦后种熟了的土叫“沙”,不知道怎么来历?是不是能用这个字来表达,心中模棱!反正小时候有些字在字典中已经找不见。小时候代表细小的那个字,在安心观口语中是有的,现在安心观人还在用,并且老师教会我们写,现在没有了?那个字是“身”旁加个“少”字。 

由这个字诌议出来的另外两个字,也是听大伯说的。大伯虽然没进过学堂,但从小一根零碎担子跑广西做生意,走过多远路,心里就装了多远的故事。伯父许多故事是数以亿计的负重步履中,煎熬出来的。他说祖先们造字将“矮”与“射”两字弄反了?“矮”应该读射:是一个人放低身子成马步侧身拉弓射箭。“射”字应该是矮,这不需解释了。


 开垦后种熟了的土,但还不是田的地,叫沙。这沙字,小时候父亲教会我另外一个字的,这个字也没有了。这个字是“提土旁”加个“畲”字。

畲?远古有“烧畲种田”之说,就是烧荒种田的意思。具体准确的读法,畬与沙,都不是武冈南乡口语中的读音。最后,土称沙,是因为沙不能做田,能做田的土决不可能做沙,因为沙蓄不了水,蓄不了水就不能种田。这应该是武冈话里称种地叫种沙,应该用这个沙字的理由?  

特别注意的是:武冈话里,赊字读音,与曾经父亲教会写的那个“种旱土”那个概念字,完全相同。现在还仍然流行在安心观或者整个武冈南乡,为了直接方便,用“种赊”二字替代。但这两个字必须用武冈口语读。


还有,能种田的土绝不可能用来种沙的理由是,种田比种沙产生的价值要高,种沙只限于种旱类作物,种田则还能种水稻。而水稻,才是保证有饭吃的首要条件。

 想起湾里那榨树的运输,要拖动那么大一截杂树木头,就想起那几十精壮汉子们,在一二三四五个生产队队长带领下,一顿要吃掉多少大米啊。那个时候我们才几岁,还没上学,秋天红薯挖了后,每天中午煮饭时,娘总要问我一句“今半力饭里放不放红薯?”。娘问这句话时,我不置可否,因为就是“不同意掺红薯”,娘还会照掺不误,不掺红薯每年粮食不够啊。娘掺红薯放饭里,有空的时候会将红薯削皮,弄得很精致。没时间做不过来时候,来不及削皮。不管削皮没削皮,红薯在饭里的味道是一样的烦人!  

爹那个时候应该没有参加拉榨树?因为他总是斯斯文文的,他能写会算做了大半辈子会计,公家的粮站合作社玻璃厂石灰厂茶厂造纸厂,都做过。

 那大榨树弄过来后,做成榨油机,做的过程没见过。只在每年春夏之交,生产队头年冬天种在田里的油菜收获后,油菜籽要榨油了,才真真切切清清楚楚审视一下,那神奇的榨油房。 因为榨油房那榨油机的伟大,大人们总将榨油房三个字颠倒顺序念,不叫榨油房,也不叫榨房,叫油榨里。

 油榨里?是油水不轻易流走的意思么。安心观人武冈人口语中,很多地名后面都免不了加一个里字,好像是河水必须加一道堤,城池必须有城墙才放心一样。

 油榨里那架榨,具体的工作原理是:将榨树中心掏空成直径至少六十公分的“隧道”,然后打制隧道直径一致大小的铁箍许多,这铁箍用来填装榨油的油料果实,填装好花生菜籽茶籽之类的油料果实,装榨之后,这用稻草包裹好的油料果实套上铁箍后,就被整齐码放在油榨机的“肚腹”间,然后榨油匠就拉扯起悬吊在支架上的油捶,一下比一下重撞在油榨机的尖板上,随着榨油匠一下一下冲捶,尖板削尖脑袋往楔间挤,油料果实就一阵一阵被挤压,油液就一滴一滴就挤压出来,滴在油榨机下面的容器里。

榨油匠匠心独运榨出来的油,有好多区别的:菜籽上榨之前,有炒碾蒸三道工艺。这几道工艺能够将菜籽里的水份充分去除,这样才能让榨出来的油足够纯真,否则成品油里水份大。难怪娘用菜籽油炒菜时,油在锅里泡沫好多,好久不见消。一直到现在,一般人只知道菜籽油炒菜,必须将油煎老。油煎老?就是将油中水分煎干,让油冒了青烟才放菜去炒,否则炒出来的菜带油腥。


 小时候再挨饿,那油的成色和质量永远不是我们孩子关注的问题。我们对油榨的记忆,和当初要跑过两个村落,到比较远的榨油房去看新鲜,全因为听院子里其他孩子的鼓动,“可以去坐碾子”。


 坐碾子?在现在影视中,东北人山西人院落里的碾子,比起我们油榨里那碾子,真正才叫小巫与大巫。我们油榨里那碾子,样子就是本文题图照片一样。直经不下十米的环形碾槽,用豆绿色麻石精打细錾嵌成,石缝间用糯米拌石灰捶烂泥合,那个时候没有水泥。那碾盘也是绿豆麻石打制,除了绿豆麻石,武冈这乡没有其他石材能替代。武冈这乡主要是石灰石,除此之外就是绿豆色麻石,绿豆麻石可以分层不可分条,正因为这性质,武冈人磨豆腐的石磨就是绿豆麻石做的。绿豆麻石做成豆腐磨片后,千磨万磨,磨片总是有麻麻咋咋手感的,除非过了现代高速抛光机。但武冈传统豆腐就是需要这种石磨的效果!

 武冈云山秦人古道那段路,铺的就是这种麻石。

 油榨里那碾子的碾盘,直径不少于两米,两米的石碾在儿时记忆里,一直很伟大。两米的碾盘,半径是一米。记得我们坐碾时总要被大人抱起放上去,放上正在行进着的碾子,坐的地方就是连接并固定轴心与巨石碾盘的那大横木,那横木上穿了一块扁方,我们的手扶着扁方,像坐在高背椅子上,只有扶住椅背心里才踏实。坐在横木上,转了两圈后,新鲜感就没有了:一可能牛走得慢,二可能风景总是依旧。现在想起来,不知道拉榨的牛要好高修为,才能耐得住这份寂寞!尽管在晒不到太阳,也淋不到雨的油榨里。

  

这照片上碾槽高出地面过高,我们的油榨里碾槽低些。低些的碾盘应该不科学,因为拉榨的牛工作时肯定有拉屎拉尿出现,稍不慎会将屎尿弄到比肚腹还低的碾槽中去,那碾槽中可是经过炒热,再加碾轧,用以榨油的油菜籽啊! 用来榨油的菜籽先用大铁锅炒热,去除水分后,再放碾槽碾碎,碾碎后的菜籽,还要上蒸笼蒸,这蒸的工艺,应该是为了杀菌?蒸好的菜籽再用稻草包好,放入大相一致的铁箍里,这一道工艺叫踩饼,踩好饼后再装填榨油机。榨干油剩下的渣子叫油饼,或油枯。油饼用水浸泡发酵后,是最好的作物有机肥。 但我们油榨里那碾槽为什么那么矮,恐怕还是为安装修理方便?因为那时候没有起重设备。就是照片上这个样子,只怕也是为了方便现在旅客观摹,才弄成这样子?这碾盘重量不少于一吨,这么重的碾盘就是安装不成问题,转动起来,时刻会有压烂碾槽的可能。 坐在碾上,碾盘逆时针运行,拉辗的水牛除了力大之外还要老成,不老成的牛不会用来拉碾的。

 我跟了有父亲在榨油的小孩去油榨里,有时遇上大人在煎粑粑,能得到一两颗拇指头大小的油煎粑粑。油煎粑粑这东西,现在武冈语言里,二十岁以上的人还在用。那个时候这四个字可是奢侈品。前不久院子里过世了一位六十多岁的哥,去年冬天还听嫂子说,那个时候是“他爹端了碗油煎粑粑给我爹吃了,我爹就把我嫁给了他!”


 嘴里嚼着珍贵无比的油煎粑粑,坐在牛拉的碾上,粗大的水牛蹄印重重地印在周而复始的碾道上。那碾道上油料牛屎牛尿和成的油泥,会被很有心计的人刨到自家菜地去,那个时候每家每户的人粪尿要统一交到公家做肥料的。隔壁大队有个年轻小伙子,看到母亲提了半桶小便去自留地浇菜,他劈手抢过去,倒在公家草籽田里。这个动作被驻队干部刘某看到,连夜将其“火线入党”,推荐上了工农兵大学。这小伙子后来当过局长,最后在武冈人大退休。当年的刘领导是现在武冈一中校长的父亲。

那油煎粑粑我吃过没有?记忆不肯定,但坐辗子肯定坐过。没吃过油煎粑粑是有理由的,因为这东西太珍贵。你说我爹又不在榨油房,别人的爹能给我吃吗?那年代吃不到才正常,吃到才不正常的!

 除了坐碾有记忆,另外就是榨油。

 榨油就是看榨油匠驾驭起硕大无比的油捶,“嘿唧嘿唧”反复撞在油榨上。油捶的模样和操作方式,基本上与和尚撞钟相同,只是油捶比钟捶大许多,还有舞动油捶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膀粗腰圆的大汉。那油捶,是左右两个“人字架”抬一根横樑,横樑上垂下一条连杆,连杆连起两丈多长的粗大椆木,椆木顶端还用铁箍箍起来,以免撞批头。为了叙述形象,整个油捶有点像古代攻城的投石机:连接油捶和横梁的连杆两头都做了“猴子手”,猴子手就是以稍大的圆孔套上稍小的转轴,这样连接起来就能活动自如,如猴子的手臂那么活泛。捶头上离头五寸的地方,像鲸鱼鼻孔喷水的位置,有一个粗可盈握的手柄,供掌头的师傅把握。俩榨油匠最后紧要处,又重又闷的那几捶,俗称“闷声捶”。撞最后几下闷声锤时,每捶先运一捶空的。这一捶空的怎么运?两个人齐着号子,攥紧油捶,往后退,再往前冲。往前冲,这一下油捶不撞榨,冲空之后再回来。回来,尽可能的退回更远,跟着油捶自重返回力。退回更远的油捶,再发力往前冲,这样蓄力更强势。这一下,两油匠将身体也伏在油捶上,以聚集油捶的势能,在油捶运动到离地最低时,掌头的师傅手指要把住捶头的,不把住油捶头,千钧之力的捶头怕偏离方向,后面的则双腿攒劲往前冲。俩师傅齐心协力拖起油捶往榨上撞,也好像引领一头发疯的公牛往榨上撞一样。当这种闷声捶锤上三四捶后,榨下滴落的油滴已经成流了。因为掌头的师傅手指要封捶头,这好像听说出过事故?就是手指被瞬间撞粉碎!至于那巨大辗槽里,是否怕小孩子跌落里面,从来没有人预防过。那个时候人多地少,人好像没有地珍贵。  当闷声捶撞上油榨尖板时,榨房的地面也跟着颤抖!

那个时候读过许多控诉旧社会的文章,自己也写过发言稿文章,用过无数次“敲榨”还有“榨干”这两个词语,就想起油榨里那油榨。

那个时候油菜籽下树是春夏之交,榨油就是夏天了,所以油榨里的人没有哪个穿衣服的,清一色打赤膊,所以女人们基本没有哪个去油榨里。我去油榨里,首先是听大姐二姐她们讲“油榨里人天天偷世子煎粑粑”,大姐的意思是要我去撞见弄回油煎粑粑吃了,也好!所以到现在,武冈人还是以“油匠师傅”去形容,那些穿衣服极不讲究的男人。

 还有,遇上无理取闹想得到钱财的人,往往以“你怕是寻到油锤冇撞当!”来怒斥对方。

另外一句更叮牙:“你怕是吃屎找错了门头!”

武冈城里还有一个词,叫“打冲除”,原意应是“打冲捶”?打冲除是拿了人家东西不给钱,叫“打冲捶”。武冈话里除与捶同音,但读法二者都不是,是“瞿”吧?也不完全像。拿了东西白拿不给钱叫“打冲除”,应该来源于油榨里闷声锤前面那一故意撞空的捶?这一捶是空的没有油,等下一捶有油再说。曾经武冈城里的混混无赖们打冲除时,也算丁点理由的是,“二力来数!”意思是“今天冇钱,等有了再数给你!”还有将“敲诈”概念用“打油伙”三字代替,什么来头?请武冈读者开动脑筋!


 我们那代人玩游戏,专门还有个“撞油”的游戏。此游戏至少四个人,两个人当油匠,两个油匠一左一右四只手,拖起“油捶”两只手两条腿,一晃两晃再晃,将油锤的头往撅起屁股的“油榨”上使劲撞。 力气大的常常被推举做油匠,力气小又爱掺和的一般当油捶,作俑者则早早孔起屁股在等油捶。我力气小又不喜欢说话,只一旁远远地看。 


说到撞油游戏,想起来了,武冈人曾经也将“放赖”叫做撞油哩: “你不要寻到我撞油呢!我冇得油让你撞得咧!”


 2018.07.24于珠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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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

无名氏

哈哈。射字应该是“尿”,从身上掏出个几寸长的东西,不就是要尿吗?这个尿是尸体下面流出的水,不好。用身字旁加个水,倒是可以表示尿的意思。看来可以造一些武冈字。

76年前

作者回复:

哈哈!

2018/7/29 9:25:42

林日新

都梁的记忆 引起我无数的童年记忆。

76年前

作者回复:

因为饥饿记忆下来的,刻骨铭心!

2018/7/28 12:21:02

富达商贸

有个山地民族叫 畲族(属苗瑶畲族群)。 而武冈话 里 畲 读作 xia ,种畲 ( xia ),畲( xia )刀。赊( xia )账。 畲( xia )刀,刃口较钝,刀背较厚,适合砍坚硬,粗实的树木,不卷刃。 茅利刀,刃口锋利,刀背也薄,适合割草料,灌木,藤蔓,枝桠。 榨油,碾碎的油料,上甑蒸,便于出油,提高出油率。

126年前

作者回复:

对!就是xia。上甑蒸,应该为了杀菌?

2018/7/28 12:19:20

开拓无限

人在生存的过程中,表现出了各类人性的美丑,也产生和多现象动听的词语

146年前

作者回复:

回复开拓无限先生:请你告诉我联系方式?

2018/7/24 20:11:29

都梁记忆

油煎粑粑这四个字,这那个时代好奢侈。去年听一位六十多岁的嫂子说,“我爹因为吃了别人一碗油煎粑粑,感动得将我嫁给了对方的儿子!”

146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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