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筋铁骨邱老七
(人物速写)
□ 黄三丛
老七其实有个很灿烂的名字叫邱盛勇,因为在姊妹群中排行第七,大家才老七老七地叫顺了嘴。老七和姊妹们出生的年代计划生育还抓得不严格,一任她老妈犯自由主义,像滤枇杷籽一样顺畅,一路生将下来。不过成活率不高,老七前头的六个哥姐,都是逢单的夭折,逢双的存活下来。轮到老七呱呱落地,他爸凭着经验主义,以为逢单的反正靠不住,也不去请接生员;他妈就自己顺便操起一把锈迹斑斑的剪刀,咔嚓一声把连着胞衣的脐带绞断,随便包扎一番,扔到床上。
刚生下来的老七,自然有点娇嫩,抵抗力不够强,感染了破伤风。胎儿七天之内感染破伤风叫发脐风,按常规,能够治愈的简直凤毛麟角。老七的老爸老妈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单等他一口气咽下去就打发上路。也许老七有顽强抗争的潜意识,高烧中撕心裂肺地哭叫得舌头不进口,从清早喊到中午没息声。他妈发了恻隐之心,叫他爸去请赤脚医生来打一针“破抗”。说来简直令人难以置信,那针破抗成了灵丹仙药,老七竟然奇迹般活了下来。后来他妈又滤下一颗枇杷籽,生下弟弟老八。
老七和老八成人以后,也和村上的年轻人相继融入南下广东的打工潮。兄弟俩都没读得多少书,也没什么技术,凭着力气在建筑工地打小工。工地上竹架板不够,就用一些薄木板摊着,也没人检查是不是牢实。这一天,老七和弟弟一起在六层楼的高架上作业,踩在同一块木架板上搬着砖块。劳作中,速度相等,节奏一致,产生了共振,突然“哗——”的一声响,木架板从正中断裂,兄弟俩像伽利略在比萨斜塔做实验时的两个自由落体,同时向下坠去。眼看两个年轻的生命就要同归于尽,老七的身子被一根伸出头的树尖挂了一下才继续下落,速度慢了半拍,惯性也小了,不偏不倚坠在先着地的弟弟身上。可怜的弟弟当即殒命,他却只摔断了右腿。
除了养伤和安葬老八,老七还获赔几万元钱的伤残生活费。老七不是娇贵的命,不愿靠伤残费呆在家里吃现成饭,而是把钱存进银行,伤愈后,又瘸着腿下了广东。他不能做重体力活,在一家电子元件厂做计件工。腿功能减弱了,手的功能增强了,做起活来连女员工都没他麻利,工资比一般人要高几十百把元钱一月。后来老七和同车间的华容结成伉俪,并且有了一对儿女。
老七和工友们讲究劳逸结合,这一天下午没有加班,他和七八个老乡一起去玩,来到工厂外边的空地上,在一棵枝繁叶茂的榕树下席地而坐。大家从劳碌中放松后,一个劲地调侃、嬉戏、无拘无束。空地旁着公路,不时有车辆飞驰而过,不过榕树离公路有七八米远,几乎用不着考虑安全系数的大小。
“咔嚓——”一声尖利刺耳的钢铁摩擦声,山呼海啸似的铺天盖地而来,容不得人们有一秒钟的时间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一辆风驰电掣的载重汽车因方向失灵,鬼使神差般飞出路面,朝着正在树下休息的人们排山倒海般碾压过来,撞在树干上才停住。老七的两个同乡在车轮下当场被碾成肉饼,老七其实和他俩靠得最近,只是偏离了汽车飞速碾过来的轨迹几公分,才没压着身子,却把原来坠伤的那条腿又轧成粉碎性骨折。幸亏其他几个同乡有惊无险。
盛勇病不死,摔不死,轧不死,一次次从阎王手心里逃脱, 顽强地活了下来,人们就叫他铜筋铁骨邱老七。
一天上午,养伤休息的老七在出租房和几个老乡玩斗地主,奎田突然闯了进来,强压喘息,一对鹰隼般的眼睛瞪着大家,瓮声瓮气撂下一句话:“有人来问时,就说我一直在和你们打扑克。拜托。”坐在老七侧面,迅速把老七手里的牌捞过来,旋即变戏法似的从右手中指间捋下那个蓝莹莹的翡翠戒指,掰过老七的右手,戴到无名指上。这奎田和大家同乡不同道,经常混迹黑道,偷抢扒窃,劣迹斑斑。老七没少劝说过他金盆洗手,回头是岸。看架势这次又惹出祸端来了。从那鹰隼般的眼神和那声“拜托”里,老七们读出两道信息,顺者昌,逆者亡,他奎田够起朋友来时脑壳愿意给你垫座,心狠手辣时已经被几个冤魂领教过了——大家一时无话,接着玩牌。
说时迟,那时快,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几个保安领着两个警察跨进门来。警察对已经进入状态的老七们说:“请问,刚才进来一个人,你们看到了吗?”
屋里沉寂了一瞬,奎田脸不变色心不跳发话道:“我们只顾斗地主,没张顾有不有人进来。操!我压一对老k,谁要得起?”“啪”地甩出两张牌。
保安们大惑不解:“明明进了这条门,怎么就不见了呢?”
警察却不露声色盯着牌桌上的几个人。
老七坐不住了,捋下那个蓝莹莹的翡翠戒指亮着相,又指着奎田道:“他是刚进来的,这个戒指也是他刚刚给我戴上的。”
警察立即给奎田戴上手铐,收缴了老七举报的戒指。奎田在临押走时,狠狠地瞪了老七一眼:“算你老七有种!”
老七淡然说:“我盛勇反正是被阎王爷几次请去都被打发回来了的,还在乎以后你又送我去一次么?”
后来才知道,奎田和一伙人当天抢劫一家珠宝店时,被及时发现后仓皇逃跑的。多行不义必自毙,新账老账一起算,奎田被判处十三年有期徒刑。
人们对老七不受利诱大义灭老乡的行为褒贬不一,老七并不计较什么,一如既往地过日子。
老七的腿伤治愈后,就回到家里休养,照料孩子,只有妻子继续进厂打工。
阳春三月,到处花团锦簇,春色宜人。这天,老七少有地心情开阔,坐车去街上给上小学的儿女准备换季的衣服和买学习辅导资料。
他拄着拐杖刚下了车,就被雅姿花廊的美媛小姐连拉带扶迎进门,一口一声“邱大哥”“老朋友”,亲昵得叫人肉麻。这美媛小姐先前也和老七夫妇在同一个厂里打工,因此相熟。要不是主动介绍,简直认不出来了。比起打工时期,她现在丰满、风流、性感得多,头发染成黄色,拉得笔直,涂脂抹粉,描眉绘眼,紧身的低领羊毛衫衬得深深的乳沟荡漾着无限风光。她坐在老七对面,促膝而谈,不时伏下身子,让一对管束不严的坚挺乳房呼之欲出。没拉得三句家常,就毫不避嫌地和老七谈起了皮肉生意,理由似乎还很冠冕堂皇:“你那么多的赔偿款,分摊一点给老朋友嘛;我这么年轻性感,满足你的性生活需求,解除嫂子不在家的寂寞,难道不是互惠双赢的好事吗?”说着挑逗地朝老七的裤裆里摸去。
人说好汉难过美人关,老七并不希望做这样的好汉,面对色情诱惑,他坐怀不乱,推开美媛小姐伸过来的手,呼地站起来,脸色涨得绯红,说了句:“你找错了人。”拐杖戳得地板笃笃响,径直走出发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