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夜晚,暑气渐退。月华初上的时候,劳累了一天的男人女人们洗过澡(女人们通常喂了猪以后才能出得家门),洗尽了身上的汗渍,也洗尽了满身的疲惫,换上干净的衣服,三三两两地搬上一把竹椅或是一方小板凳,来到院坝中纳凉。
那年月,农村里很少有人家会做夜饭,人们从家中出来是比较早的。女人们多半会随身携带一把老蒲扇,不时地扇着扇子,为自家的男人,也为怀中早已酣睡的小孩。抽烟的男人们则会拿一杆旱烟枪,划一根火柴,嗤的一声,点上烟枪中的烟叶,吧嗒吧嗒的抽着。有时,带了烟枪的也会给那些好抽烟,却又没带烟枪出来的抽上一二口。大家坐在一快聊天,内容并不复杂,都是农村里有关农事、家庭的一些琐事。稍大点的小孩会在院子周围捉迷藏。为了不让人捉到,有人会藏进漆黑一团的农家厕所里,胆子大的,甚至会躲进人家的寿材里。也有打野仗的,这类小孩常会拿上一竹制的抽水筒,不捉弄人的会抽一些小溪的里水,捉弄人的会抽一些尿坑水,见着敌方小朋友,就会瞄准朝他开火。即使有人被泼了脏水,小孩们是不会生气的。十点半以后,人们才回家就寝,院坝才又恢复了宁静。
记忆中,我八岁的那一年,在夏夜某月初现上玄月的那一天,一较有文化的表叔便开始给乡亲们讲故事,算是给以往单调的夜生活带来了新的气息。自此,每当夜幕降临,忙了一天的大人们,便陆陆续续地赶来当听众,小孩更是围坐在他身边。院子里有一户家境较宽裕,男女主人都很好客,二位老人早早地就会搬出所有的板凳、矮凳、竹椅,这是为那些没有带凳子,家又稍远的人们准备的。最好的那一把无疑是留给讲故事的表叔的。这家主人还常常要摆一小桌子,上面准备一大木桶凉开水,有时里面也会放点茶叶,卓上再放几个杯子或饭碗,供大家解渴饮茶水用。偶尔还会炒上一大碗香喷喷的黄豆和南瓜子,这待遇多半就只有讲故事的人能享受了。夏夜,蚊子较多,表叔会让平素最玩皮、最热心的小听众为他扇扇子,一为纳凉,二为驱赶蚊子。一个累了,另一个小孩接着干。当然,我这位表叔,会把一部分豆子或南瓜子让给干活的小孩吃,他们扇扇子也更卖力了。当时,觉得表叔的地位真是高不可攀。
表叔讲故事是从《西游记》开始的。他讲得很有说书艺人的味道,绘声绘色,活灵活现,绝不只是简单地复述原文的故事,会根据自己的想象增添部分内容。要讲的内容,事前表叔是精心准备过的,得好好看上几遍。表叔每天只讲二回,多了,耗时长,会耽误村民们的休息,影响第二天的农活。那段时间里,故事结束后,常常巴不得第二天夜晚早点到来。表叔讲故事从不间断,只要不是下雨天,他都会准时出现在那院子里。我记得很清楚,夏天讲完《西游记》后,入秋后又接着讲《水浒传》。后来还讲过《三国演义》、《红楼梦》、《说唐》、《说岳全传》、《林海雪原》等。在精神生活很贫乏的年代(当时无电视),听故事就是一很好的精神大餐了。
表叔讲的故事,小时候我很多次在梦中得以重现。那时,记性好,他讲的内容,至今大部分还能清晰地记得起来。我自小就喜欢看小人书,自己还买了不少。听表叔讲故事,使我觉得其中的内容比小人书更为有趣。从此,我的阅读爱好便变为读小说了。我读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就是张行著的《武陵山下》,是写湘西剿匪的。
大约是我读高中时,讲故事的表叔离开了那小村庄,到城步、绥宁等地做生意去了。我很多年都没见过他,偶尔他也会回村子来,但我远在他乡,自然不可能见上。直至去年暑假,因故回了一趟老家,才见到了近三十多年没见过面的表叔。他已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了。我与他说到当年听他讲故事的事,他与我一样,也是兴奋异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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