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深夜、写字楼、网络。
刘梅坐在电脑前摸鼠标的手臂已接近酸痛,她没有开灯,夜已是静寂如水,漆黑。电脑显示屏映出来的光衬在她憔悴而疲惫的脸上,只见她脸上的表情变换着,但更多的时候,她似乎是在哽咽,另一只放在键盘上的左手已经一次又一次地揩去了许多回无声地滑落在她脸上的泪水。这个网名“流鑫”的男孩,据说他叫林小鑫,以前也名“追风男孩”,就是那个正在与她聊天的人了。
“阿梅,我们认识有多久了?”
“大概半年吧!你不记得去年冬天在玉律的时候,你还叫我去人才市场了吗?因为有点冷,我没去。后来第二天你又在”E缘网吧“,我走的时候我记得你还站起来了一下了。”
“我一下子不记得那么多了,你会回来吗?”
“当然会。”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这——我不能确定!” 我确实是不能确定。我害怕呵!我害怕孤独,害怕寂寞,害怕流浪,害怕深夜无眠时内心深深地恐惧。可是我也害怕见面的打击;我怕现实的残酷破坏我们之间这半年来的美丽和默契;我怕…… “相信我,不要沉默了。相信我是用心在与你交流的,你看看我们每一次的聊天记录,看看我给你发的每一条信息……”
(二)
四月,刚刚过了春季的深圳已是炎热难当。今年真是倒霉透了,在松岗的时候大白天的在国道上行走居然也被劫包了。手机丢了也就算了,可是我的证件也全都在包里啊,要不是我们现在公司的老板破例收留我,真不知……哎,这不,现在麻烦事又来了——因工作需要现在得常常来往于关内关外,要过关连身份证都没有这很麻烦的。不过,唯一的好处是这倒给了我一个请假的理由:回家补办证件。
“阿鑫,我真的要回来了。已经批到假了!”我有点雀跃,兴奋地敲打着我的键盘。
“哦,什么时间?过来的时候就马上打电话给我好吗?”他好象也挺高兴的。
“明天上午就走。好的,就这么说好了啊!”
车子到达隆城已是次日的午夜2点。城里的夜风有点凉凉的,刚下过雨吧,路面还有点湿。我从背后的包里翻出一件外套,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可是脚上的凉鞋却没办法了,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打他给的手机号码也居然连打五个都没回应!我心里有些犯嘀咕了:虽然这个时候打扰别人是不大好,可是你就不要说来接我啊,又不是不知道深圳回隆城的车都是这个时候到的,说好了又……我在隆城是没有其他亲友了,幸而这大巴一停,车子旁边的出租车和拉客人住宿的倒是热闹得很。没办法,只好投宿了。
一直没敢睡死,快天亮的时候才合了一下眼。
“小妹,小妹,昨晚是你打电话叫人来接你的吧?有人回电话过来说马上过来啦!”是店里的老板娘在外面敲门。
“哦?”我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天就亮了吗!”
我在街上晃荡着。 清晨的隆城人并不多,也显得很安静。我的眼睛四处张寻着,在人影里搜索着记忆中那个模糊的身影。走过了总站,走过了花坛,又回来,又走出去——再没来人就回武冈吧,我对自已说,反正大概这样更好:本来,我自已不也一样并不完全相信那网络里面的东西吗?也许所有的一切全都是骗人的也不一定了!
(三)
“你就是阿梅?”一个探寻的声音,我的肩上同时被搭上一只大手。 “是啊。你是——阿鑫?”我转过身,有些愣头愣脑地。大概十来分钟的样子,他终于来了。我打量着:他比我高半个头的样子,有一头黑而浓密的头发,帅气的脸庞略微带一点黝黑,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似乎更显成熟,宽肩厚唇散发的英气尽显他男性的魅力。这个人似乎在哪里见过?可是,可是跟我脑子里面记忆中的那个身影似乎又不太吻合呵!一定是在小说里面见过吧,我自嘲地摇了摇头不去想了。 “走吧!”他似乎也打量了我一下,但很快他拿下了搭在我肩上的大手,很自然地帮我提过行李,顺手拦了一辆车,似乎,似乎就好像我们是已经认识好久了的老朋友一样的神情了。
他打开话匣子:“你看我,昨天晚上的时候跟朋友在一起玩到一点多了,本来记着一定不要睡的,谁知道还是睡着了,而且睡得那么死,真是……咳,早晨起来看到手机里面有总站这边的号码,我就知道一定是你来了。因为太早没有车,我一路小跑,还真不敢相信你是真的回来了。你不会怪我吧?”他笑了笑,声音里面略带歉意。
“呵呵~我是不怪你。不过如果你再晚来一刻钟的话我可能就要……”看着他红红的眼睛,我故意不把话说完。 “就要不理我了是不是?这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我们是有缘人啊怎么会不相逢咧?” 这家伙,油嘴。 “好了,到了。”没几分钟,车子停在一座挂着“内蒙古小肥牛羊火锅城”大牌子的房子前面。“这是我朋友的地方,现在没开业,我们先把东西搬上去吧。”他一边说一边就动手忙乎起来。 “我们终于在一起了!不是吗?”我傻傻地拉住他的手,问道。 “是!”他忽然笑得像个花痴,“等我安置一下,然后我们就吃团圆饭,喝‘交杯洒’,要不去兜风骑车,双骑自行车,我们来个”夫唱妇随“打遍天下无敌手好不好?然后……” “什么什么加什么嘛,你敢捉弄我!”我打断了他不知道还会是什么了的“然后”,却发现自已的脸有点发烧,“你再胡说下去,我——我走了!” “好了好了,我不拿你打趣开刀了。来,洗把脸吧。”他似乎也要笑叉气了,收拾好脸上的玩笑和捉狭表情才递给我一块湿毛巾,“你先休息一下,一定也饿了吧,我去弄早餐。” “不用休息了,我不累。早餐我们就一起去街上随便买点什么吧。”我提议。 “那好吧。” 看来前个晚上的雨气并没有影响这第二天的好天气。
我和他顺街走着,聊着一些远远近近、近近远远、卿卿我我、五花八门、乱七八糟。我一向认为我的性格是比较内向的,也许更确切的说是多年的外头流漓和炎凉世态铸就了我的成熟、坚定以及冷漠、孤僻和封闭吧。可是他却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而且令我的话匣子似乎也打开了,让我跟着他健谈,跟着他开心,跟着他高兴,跟着他年轻,连早餐似乎都吃得特别多一点。也许这就叫投缘吧,我在想,缘份这个词不是本来就挺难解释的吗? “阿梅,明天跟我去沙江好不好?我的老家。”走到林荫处,他冷不丁动情地抱住我,充满恳求,“你请假只有七天时间,我真的好希望你是辞工!”“回老家?”我敏感地观察着他的眼睛,似乎能听得到他一下一下心跳的节律,周围也一下子变得好静,我的脑子飞快的转着,判断着。沙江这个地方他以前跟我提起过,那是一个有山有水的小镇,现在这夏季六月天的避暑可是胜地。 “嗯!”他点了一下头,目光直视着我。 “我还要回去办证件!”我自已似乎都能感觉出我语调中的软弱。 “那用不着这么久,一天就够了。” “可是……”
“咳,你们两个干什么啊——”一个拉着长音的男声从后面传了过来,原来是这鬼家伙苏军和他女朋友云。 阿鑫放开了我,“你想一下吧,晚上答复我好吗?” “苏军,带你朋友出来兜风啊?”我趁机叉开话题。苏军就是火锅城阿鑫的那位朋友了。 “是啊。哎,你们两个怎么没去‘隆城车迷’行里租自行车了吗?”苏军停了下来,一边下车一边问。 “正要去了。我们等一下就追上你们了。”阿鑫道。
(四)
这时候已是晚上。火锅城里好多人——苏军和云早就回来了,另外还有苏飞、李倩倩、苏军的表哥、表姐以及另外好些朋友亲戚之类的,但似乎全都是年轻人一类——呵,原来这天凑巧是云的生日,这里就快要成年轻人俱乐部了! 我到底跟不跟他去沙江了?吃完蛋糕我的脑子里就在犹豫着这个问题。“阿梅,在想什么?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发呆啊!小鑫呢,他怎么没来陪你?”是苏军未来的嫂子、苏飞的那位李倩倩了。 “我不知道他啊。”我往嘴里塞了一粒瓜子,心不在焉地答道,“我在想我是不是可以跟阿鑫去沙江?” “我看你还是别去了!”苏飞冲口而出。 “为什么?” “我是说——我是说——咳,你去了就知道了。”苏飞吱吱呜呜地东张西望着试图补漏。 “你们在聊什么啊?” “小鑫,你来得正好。”苏飞赶忙拉着李倩倩趁机开溜,“阿梅,我们还有点事先走了。你们两个聊吧。” “没聊什么。”我敷衍小鑫,心里却多了一层担心。
第二天上午,他硬拉着我上车。 客车在尘土扑面中颠簸不堪地盘绕在一座又一座的山峰间。“阿鑫,还有多远?怎么是这样的路啊!”我不停的问着,脑中却不断地闪现出电影电视里面一些绑架之类的场景,我不禁更加感觉到心惊肉跳。 “没多远了,一共合起来也就3个多小时的车吧!” 但事已至此,我能做的好像也就只有任其发展了。
下车后又是二、三十分钟的步行,最后我们停在了一座只有两间房子的小木屋前。 “妈——”他是在叫小木屋里面的那个正在拣金银花的妇女吗? “愣着干什么?进来啊!”他催促道。 好像!蓦然我的脑子中又闪现出老一辈这夏日空闲时的传说:在许多山岭地带啊,现今都还有许多年青人娶不起媳妇,然后就出现了一群……然后他们把人骗回来之后,这女的如果不听话的话就会被锁起来,连房门都不可以迈出,直到帮男人生养了孩子传种接后完才可能会有一些自由…… “阿鑫,你怎么叫她也叫‘妈’啊,那城里的那”爸爸妈妈“又是?” 我的心里在挣扎着。大概是天也解人情吧,我们到达沙江后不久天就又下起了大雨一直到晚上都没停。“我看你还是别去了!”此刻,苏飞的话也不时地和着雷声在我的耳鼓间回荡着。我在想着他从一开始的年龄到容貌以及到现在的种种不对劲…… “哦,这是我干爸干妈家。因为两个老人没有什么亲人的,所以我就常常也会来看看他们,有时也帮忙做点事。”他大大咧咧一如既往的神情。 可是,此刻的他已经不再是“白马王子”!居然还在自圆其说。也许我可以不那么在乎他的家庭状况,也可以不在乎他还是不是网上的那个他,可是我却不能容忍这种六亲不认式的自圆其说。他在我心目中形象180度的转弯让我心里好难过好难过,这一天其他的人和事件我已经没有太多的知觉和记忆了。 时已至晚,我翻来覆去的躺在被窝里不能合眼。幸好,这个晚上没出其它问题了,我庆幸着,第二天我执意告辞。
(五)
我又回到了深圳。我又回到了以前的生活轨迹。只是,我发誓戒了网聊。 远离以后,我开始冷静下来,然后也恢复了我处事的客观和理智,恢复了我往日工作和生活的平淡和单调。
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平静的生活中只是林小鑫的情书总是如期而至。我不禁觉得烦了,也腻了,看来就这么听之任之也不是办法了。我决定难难他:“5个小时内如果你能把一支玫瑰亲自送到我手里,那么我就做你的女朋友,否则的话就请不要再打扰我了。” 你从家里长一对翅膀飞过来吧,我知道你还在家里还在上班。我得意着我“杀人不见血”的快刀斩乱麻之作。可是,就在我得意洋洋的时候我目瞪口呆了:才两个小时,这人不是林小鑫却是谁?他脸上挂着招牌式的微笑,手里还拿着那可咀咒的玫瑰。 “这是怎么回事?” “凑巧啊凑巧!看来真所谓棒子也难打散真鸳鸯啊!”苏飞可真是快嘴,“阿梅,小鑫可发达了!小鑫这次了是凑巧来广州洽谈生意上的事,我是给他跑腿的——小鑫,你这次可是财色双丰收啊!” “什么什么,你把我弄糊涂了。阿鑫怎么不上班了吗?洽谈什么生意?什么发达了!” “深圳的非典控制得怎么样了?” “驴唇不对马嘴!” “你不记得小鑫他娘是收金银花的了吗?治非典的主要药材才分有哪些?就这两个月因为非典因为金银花至少是几十万的赚头啊。这不,小鑫也不打算给别人上班打工了,要不然现在也不会凑巧在广州,也凑巧赶得上了你的五小时之约……”我愣了一下,“苏飞,我问你,林小鑫他到底有几个娘啊?‘追风男孩’到底是不是他?他到底还骗了我些什么?” “这——你让小鑫他自已来说吧。” “你说的‘追风男孩’是我弟,真名小阳,也就是我跟你说的‘干爸干妈’生的唯一儿子,我们同母不同父。我‘干妈’就是我亲生的娘了。你回隆城的时候因为时间有限,这些我本来以为以后再慢慢跟你说的。”他停顿了一下,继而缓慢地,“我妈是一个很命苦的女人,一辈子勤劳,可是我很小的时候我爸就嫌她没文化只会做死劳动力,后来就慢慢地吵架,再后来他们终于离婚了。我爸又娶了我现在城里的这个妈,我也被判给老爸跟着在城里。而我妈没办法后来就又跟了我现在的这个‘干爸’,并生下小阳,可是没想到又——哎,小阳也在半年前因车祸而去了。他生前的时候常常跟我说起过你,因为他的QQ密码我知道,也因为好奇后来我就又把你加到了我自已的QQ好友栏里面了。只是没想到,没想到随着接触的深入,我发现我是迷上你了。特别是那次你回隆城之后,我更是暗暗在心里对自已说:大概这辈子我生命中的另一半就是你了!所以了‘流鑫’是我,林小鑫是我,后面的‘追风男孩’也是我。”
一切皆水落石出。怪不得他跟“追风男孩”有点像又不完全一样!怪不得他叫沙江的那个妇女也叫妈而以前又说自已是隆城的! “你不要难过了。”我听着他低沉的声音安慰他道,“是我不好不该问你的家事以至勾起你那么许多伤心事的……” “呵~,没什么。这些本来是我早就应该告诉你了的。哎,钱没有了可以再赚,而感情裂了人一走了却是再也不可能回来了!阿梅,答应我,做我女朋友好吗?” “是啊!”我深有感触,因为他那句“钱没有了可以再赚,而感情裂了却再难回来了”的故事,他终于成了我第一任跨越了千山万水跨越了从网络到现实跨越了从金钱到感情的真正的男朋友。
我接过了他手里的那支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