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前日，读到一哥的爸爸教我学唐诗，一哥，毕竟是一哥，多好的爸爸啊。忽然我也想起自己的父亲来了。我的爷爷是地主，所以我的父亲不是农民，是地主的儿子，比农民还要低不知多少等了。 
       父亲离开我足足20年了。这些年来，我也一直不想提起，因为父亲是山，而我却总在山脚，呆呆的望着。可对父亲的思念与日俱增，已经压到了我的胸口，让我不能自已。记得父亲走时，我上小学五年纪，那天老师说：小仲，你爸病重了，你赶紧回家吧！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父亲的身体不好，但我了解父亲的坚强，此般要我回家，只怕是不行了啊。人世间最大的痛苦不是生离死别，而是不能生离死别。我拼命地跑，泪水和着汗水直往下流，尽管我拼命的跑，腿却越来越重，那种感觉就象在做恶梦，可我知道这并不是梦。母亲的号哭，让我的心一下子凉到了底，我不知是怎样走到父亲面前的，当我看到父亲清瘦而又惨白的脸时，忽然晕了过去...... 
       父亲就这样一声不吭地走了，永远离开了我。那年我13岁。后来，叔告诉我父亲的遗言：把我的儿子带大，让他长到一百斤，能挑一百斤，还有一条，就是今后不准我的儿子再握砖刀把把......这算是临终托孤啊。我不明白父亲最后的话要对叔说，而不是对着我的母亲说。第二年，母亲决定带我和小妹离开双牌，我似乎些明白了父亲的话了。我是决计不会离开双牌的，我不去，不知为啥，妹妹也不随她去......可能是我逼的吧......反正只记得母亲一个人哭着走了。妹妹在拼命的哭，我却没有哭，我只是悄悄地为小妹擦眼泪。我常常为我的固执疑惑和后悔，因为母亲走了后，小妹上了两年学，就缀学了......没钱啊，大家都认为我成绩好，是个人才。其实，小妹聪明远胜于我。而我顶着长子嫡孙，是必须上学的。20年来，我一直怀疑，是我害了父亲最爱的小妹。如果当年让小妹跟着母亲，也许小妹要远比现在幸福得多。这也是我20年来不敢多提父亲的原因。
       我从小就没有大的志向。记得有一次爷爷问我，乖孙，你说是读书好，还是种田好。我的回答当然是种田好，耙了地就可以回来吃饭，不象读书，每天非到4、5点才能吃饭。爷爷气得说不出话来，父亲听了只是笑了笑，不碍事，不碍事，种地也不错啊。第二天，父亲却写了三排字：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书为天下英雄胆。贴在我的窗前，并认真地告诉我：孩子不管你上不上学，这书你一定得读！那是父亲第一次板着脸说话，也是唯一的一次。那三排字也是父亲唯一留给我的18字真言。
        父亲二中毕业，品学兼优，是那时难得的才子。因为爷爷是地主，父亲被逼休学。在"黑杀堂"的运动中饱受残害，并落下了一身病痛。父亲喜欢写文章，又酷爱书法。毛笔字金勾银划，常常力透纸背。而我那时最大的爱好就是闻闻书桌上留下的墨香。有次被爷爷看到了，问我在做么子。我说这墨好香。爷爷说,你也要练练啊。我说，现在早不兴这个了，不用考的。爷爷很气愤地说，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孙子啊，你能做到你父亲的十分之一，我也安心啊。可我毕竟太贪玩，那字我是越练越差，最终放弃，真是不肖之子！父亲写的对联，远近闻名。每当逢年过节或是红白喜事，总有人来求父亲写写对联。我也高兴的很，把墨磨得吱吱地响。这时，父亲大都会盯我一眼：轻点儿，做事不要毛糙。那些乡亲们总是掂着老母鸡过来的，可父亲收下的次数，却少得可怜。为此，母亲经常埋怨：你身体太差，收下来又怎么啦，孩子也要吃啊。死要面子，受活罪！父亲总是轻轻地说，大家都老熟人了，抬头不见低头见。再说，做这些事不过是举手之劳，好意思收么，我们又不是靠这个吃饭啊！ 
       父亲是不靠这个吃饭的，书法只能是父亲的业余爱好。父亲的职业那时叫做泥水工，也就叫握砖刀把把。父亲早上5点起床练字，一般5点半就要出去做工，晚上要到7、8点才回来。父亲当过包工头，他待人和气，不摆架子，同工同酬。父亲只当个带头大哥。我记得母亲常因此和父亲吵。母亲责问父亲为什么不多拿一点，而父亲总是严肃地说：你知道什么？母亲有时会诉苦：你这呆子，让我和孩子怎么过呀！......父亲最大的“好处”就是房子"下砖脚"那天可以拿回升半米、半斤肉和一只大公鸡。那是母亲最高兴的一天，似乎也只有那天父亲才脸上挂着笑容。那时，父亲两手插腰，踱着步，来回不停地走着。
       母亲一直对父亲有成见，一直不能理解父亲。说父亲不务正业，一无用处，要我今后千万不要学他。那时，我感到父亲太过呆板和固执。看父亲终日不言，每天对着我和小妹总报以微笑，希望我们快乐和幸福。父亲做过最正经的事，就是过世的前一年冬天为南通庙抄写经书。我记得，对门院子里的九老太爷，从天龙寺借回三大部经书，对父亲说，这双牌也就你可以做这个事了，不知你这身子骨......父亲那时已经不能做工了，常常半夜咳血。父亲欣然地接下了这个任务。这经书一抄就是两个多月。我磨墨都磨烦了，说这鸟书还有完没完。父亲却说，你去睡吧。不要亵渎神灵，多些吃苦，对你有好处。我回去睡了。母亲开始唠叨，说你还要不要命，这么冷的天，不要起那么早。母亲到底是爱父亲的，后来早上磨墨就是母亲。那也是我记忆中母亲对父亲最好的一段日子。 
       今年春，我把女儿带到了身边。一边上班，一边带着女儿。可女儿不习惯这边生活，不爱吃饭，一天天瘦下去。我忽然明白父亲说的长到100斤，能挑100斤，是多么地不容易。我也明白:让女儿吃好睡好，好好长大，比什么都重要。每个孩子有自己的童年，有自己的玩伴，有自己的快乐。自由和开心才是孩子最需要的。好的环境，好的学校，好的老师，都是孩子成长的关键。

父亲,是山，我常站在山脚,望着。                           

                                                                                                     2010年8月3日夜草    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