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年轻的时候很不安分,念高中的时候,喜欢随大潮,胳膊带着红袖章跟一群人瞎起哄;毕业后做了几年高中代课教师,因为看不惯大队书记,将大队书记提起来一顿暴打,最终当了一辈子农民;跟母亲结婚后,父亲稍微收敛了点,努力挣工分,日子暂时有了好转;等我读小学了,也就是上世纪80年代中的时候,他受不了外面精彩世界的诱惑,贷款1200元去湘西贩卖木炭,结果半路上跟别人赌博押白板,搞个血本无归,为了还债,一家人一年到头几乎未开肉荤,父亲曾开玩笑说他看见几个耗子在屋里转悠了半天,后来是抹着眼泪出去的;随后几年,每年双抢和秋收后他都要去广东搞几个月副业,欠的债还清了,我也快初中毕业了。
从我读初三起,也就是1992年以后,父亲再也没外出过,他年轻时候读的书也在这时候反刍,农闲时候,教我一些初中课本上没有的古文、诗词等等,偶尔兴趣来了,甚至磨墨提笔吟诗作赋以自娱。记得那时候他读得最多的是《增广贤文》与《古文观止》,最后总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于是安心务农,直至如今。
2008年10月份某天,父亲却从红薯地里刨出了个金乌龟,种红薯得宝物,令知天命近花甲的父亲喜出望外。
那天,父亲和母亲跟往常一样去地里挖红薯,刚到地里,发现有三个干部模样的人在我家红薯地里拿着家伙比比划划。
父亲奇怪了,问他们,是不是想吃原生态纯天然绿色食品,要是想吃的话,一袋烟工夫就可以挖一箩筐,管他们吃个够。
这三个人哑然失笑,跟我父亲解释,他们是国家地震局的,在这里来搞地震探测工作,今年5.12汶川地震的时候,我们这边曾有不同程度的震动,为了稳重起见,他们奉命来这一带探测地质情况。说完还拿出证件出来给我父亲看,父亲粗略瞄了一眼,知道年纪大一点的是主任,另两个年轻一点的是技术员。
父亲随口说到:“我们这个地方,在唐朝的时候曾经发生过地震,那时候这里全是湖泊,地震过后,这里才成了陆地。所以,我们这里再过几千年都不会发生地震。”
那主任很惊奇:“原来你也知道?”
“哈哈,野史上有记载,我们这里代代相传的。不信,你到那边去看看,还有好多螺丝化石呢。”父亲洋洋自得地吹嘘。
“就是就是!”主任自言自语,“从探测仪上显示来看,这里地质密度很高,这下面肯定有矿物质。”随后吩咐那两个技术员再用探测仪仔细探测。
突然,探测仪发出尖锐的警告,技术员甲大喊:“主任快来,这个地方不对劲,这下面肯定是有珍稀矿物,且离地面不远。”
那主任飞奔过去,见探测仪上的指针乱摆,赶紧叫父亲过去,“老哥,帮个忙,借你的锄头挖一下,我想看这下面到底是个什么稀罕物。”
这勾起父亲的好奇心,抡开膀子,三下五除二,就挖出一个方圆一米的坑,父亲想再挖的时候,主任制止了父亲。脸色凝重,亲自跳下坑去,用手刨。不一会儿工夫,真的刨出一袋东西,黝黑黝黑的油布袋,密封得很好,用手撕都撕不开。
父亲接过来,用身后的柴刀一刀就将口袋割开,倒出来一看,是个金灿灿的乌龟,足有巴掌大小,金光闪闪惟妙惟肖,金龟脖子上,还用丝绸带绑了一张发黄的油纸,打开一看,上面密密麻麻的用毛笔写满了字,清一色的繁体行楷,笔法苍劲有力。
“好字!”父亲感叹。
三个地震局干部迫不及待地抢过去看,原来是张“藏宝书”,大意是该金龟的主人因社会变革,匆促出逃,而祖传宝物不便带出国,于是留在此地,待有缘人发现后上缴国家,以弥补其犯下的过错。落款日期为民国三十七年中秋。
原来是国民党高官在解放前夕留下的东西。这时候,技术员甲突然跪在坑边,手捧金龟,号啕大哭:“叔叔啊,我终于帮你找到它了,爷爷该眠目了!”
父亲他们几个面面相觑,不明所以。这时候,主任发话了:“我们还是上缴文物局吧,这样可以得600块的奖金。”
“不行,坚决不行!”正哭得伤心的技术员甲突然跳起来,“你们知道这个东西的价值吗?这个东西现在价值258万。为了600块而损失258万,傻啊!”
258万?在场的人怔住了,还有这么值钱的东西?
“是真的,我爷爷以前在国民党当师长,我父亲是寄养在远房亲戚家长大的。这金龟原来是一对,都是我家祖传下来的。爷爷出逃的时候留下一只,到台湾后又结婚了,生了我叔叔。我爷爷在台湾的时候一直叨念另一只金龟,至死都不眠目。我叔叔现在在马来西亚做文物生意,他家的那只如今被被炒到200万了,这一只成色、做工都比那一只好,所以我叔叔曾给我写信,说要是找到这一只的话他愿意出258万赎买。双龟合壁,价值连城。”
“但是不上缴是犯错误的啊!”主任沉吟。
“瞒天过海!”技术员甲很激动,“我们每人出两万块钱,买点碎黄金上缴,说这里只发现黄金。金龟卖的钱我们大伙平分。”
主任和技术员乙嘀咕了下,然后决定:“好,就依你的办!”
这时候,我母亲也过来看热闹,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地震局的三个干部就跟我母亲解释,因为局里早就发现这里有高密度的矿物,要他们过来探个究竟,现在挖出来了,是个价值258万元的宝物。在场的共有五人,也就是说每人可以得50万元。
“那我家不是可以得100万元?”母亲的算盘也不差。
“是啊。”三个干部异口同声。
“那赶紧分啊。”母亲很激动。
“现在宝物还是宝物,钱还没到手。目前主要的是要应付上面领导,所以我们正商量凑钱买黄金交差,只要你家出4万块,我们三人凑6万,买10万的黄金交差应该没多大问题了。金龟就放在您手里,等我叔叔那258万一到手马上来您这里取,到时候我们可以分钱了。”技术员甲耐心地跟母亲解释。
花4万元可以换100万,看来不发财也不行了。母亲太高兴了,赶紧放下锄头要回家拿钱,父亲这时候拉住母亲:“你有那么多钱么?”
“没有可以去找别人借啊!”母亲有点不耐烦父亲,“不过,我要说清楚,到时候分的时候我可要108万啊,我出了钱,零头应该归我。”母亲还不忘跟地震局干部讨价还价。
“那肯定啊,你们出的力多,更何况是在您家地里挖出的东西。”他们三个纷纷表态。
“站住!”父亲大喝一声,在场的都怔住了。父亲一把抢过金龟,对他们三个说:“我当农民的没钱,买黄金交差的事情你们三个想办法。到时候你们拿到钱,只要给我50万,金龟就归你们!”
三个干部还想说什么,父亲一睁眼,抡起锄头:“你们还不去准备钱?要不我报警了!”
三个人悻悻地走了,临走的时候眼里充满怨恨。
他们走后,母亲还想埋怨父亲。父亲乐了:“你这个傻瓜,这么低级的骗术也看不出来?这个东西肯定是个假货,天下有这么好的事情么?”说完,拿金龟往锄头上一刮,立马刮出一道痕迹,露出里面的铁锈。
今天早上我给父亲打电话的时候,父亲乐不可支的告诉我这个故事:“几个哈宝,还来骗我。我瞎编唐朝这里发生地震他们也附和,哈哈!红薯地里能种出金龟?鬼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