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武冈县城,向北,一条水泥国道像根瓜藤,曲曲折折,蜿蜒而去。路两边是青色的山丘,碧绿的田原和黄泥黑瓦的村落,一些房子像癞皮狗一样卧在路边。
车行十余公里,过同富村,地势渐渐平坦起来,湾头小镇像根丝瓜一样吊在了藤蔓边上。新修的国道从西边划过,一侧是平坦的田野,远处山脚下叠叠架架的是东元村,一侧是政府大楼,镇医院,和一片规划整齐的商品房,一栋一栋,像火柴盒子,东边是一条岔路,有道坡,坡上有两棵抱围粗的樟树,樟树边有几株芭蕉树和一片竹林,竹林后面露出几角青檐,苍黑凝重,这些是老镇子的建筑。
岁月变迁,来不及感叹,昨天的感受还没有消化,面前的风景又焕发新颜。
现在的老街,已不是街,而是一个庞大的市场,河水一样喧闹的声音里,堵塞的车辆和招摇过市的人群相安无事。马路两边是老铺面,风烟尘土,原本刷白的墙壁,被泥浆染黄,如同老旧的时光。两厢房子一对,中间的路就成了街,房子前搭出滴檐,檐下走廊连成通道,一间不漏的把铺面连接起来。大马路边是裸露的黑色泥土,淌着客商从河里带来的水,街面经常湿漉不堪。瓦盖的房屋,临街而建,烟熏火燎多年之后,温软的小镇就像宣纸上的一滴墨汁,滴在湘西南的版图里,颜色经年不褪。
常言道:刀不利,石上磨,嘴不利,街上磨。镇上的人干着各种营生,以摆摊和开店为主,也有种田种地的。生意人,笑脸迎客,见了谁都打招呼,一团和气。也有从山里挑担来的乡下人,篮子里多半是山里特产,新鲜的野蕨、小笋、蘑菇,一匝一匝捆好,在路边见缝插针,找到合适的位置,把东西摆在脚边,也不吆喝,只是吃着烟,等待来往的行人光顾。
我在镇上,可以去殷继信的理发店,在农贸市场后面。他跟我是初中同学,他的家就在镇子后面的村子里,我以前去帮忙插过秧,他的父母老实敦厚,对人热忱,除了种地,每天早上还推着三轮车到镇上卖包子。
每次去,他都会停下手中活计,递烟端茶,招呼落座,然后转身,一边给客人剃头,一边跟我闲聊。他的变化不大,和当年一样,高高瘦瘦,白白净净,风趣睿智,透着一股成熟稳重。初中时,我们十分要好,但毕业后各自经历不同,我继续求学,而他去了广东闯荡。我坐在边上看他的手艺,他说着走南闯北的阅历,说他初入社会,在东莞身无分文流落街头的经历,说他在天津码头扛沙包卖苦力的磨难,生生死死,都一脸平静,波澜不惊。
我们聊了许多,聊起了初中时候的快乐过往,也聊起了佩佩,街上木匠的女儿,当年十五六岁,和我们差不多的年龄。
继信说,最初看到佩佩是在一个晚霞绚烂的傍晚,夕阳穿过林子,投到地上,散乱如榆钱。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天真无忧的少年,每天蹬着单车放学,路过竹林后面木匠的铺面,佩佩正坐在屋脚洗衣服,红衣白裙,头发被风扬起几缕,秀美的瓜子脸,苗条的身子,散发出少女的青涩,她抬起头,刚好碰到他视线,她的眼神闪过一丝慌乱。
继信红着脸,心里慌张,单车轮子蹬得飞快,他说,从来没有见过那样漂亮的一双眼睛,清澈见底,犹如一汪秋水,又像一块水晶,透过阳光,能够让人看得到未来。
一个懵懂多情的少年,一厢情愿地给自己的爱慕绘上了一幅美丽画面,也不管对方是否愿意,仍是那么执迷不悟。打那以后,每次路过她家店门,都要看几眼,她在,他觉得满足,她不在,他怅然若失,一脸的落寞。
初中毕业后,他去了广东发展,佩佩在县城读高中,他始终没有机会跟她讲过话。后来,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几年,继信鼓起勇气,央求母亲到木匠家提亲,木匠老婆委婉地告诉母亲,佩佩在外省读大学,暂时不考虑这个事情。母亲得了答复,认为他的年龄还小,并没有上心,但是继信却备受打击,陷入了绝望。
过完年,继信又去了外地打工,经历了无数苍凉,那个美丽动人,清逸脱俗的女子,用一个浅浅的背影,温暖着他内心的荒凉。
如今,继信有了自己的事业和家庭,而佩佩也远嫁他乡,说起这些,他只有用笑来掩饰当年的冲动。其实我知道,佩佩离开了镇子,却在他的心里刻下乱乱的划痕,像沧海,像桑田,像我们无法把握的明天。
小镇的路新修了,也改阔了,新的区域日新月异,旧的街道古朴自然,新旧交替,让人觉得不伦不类起来。只是坡上的竹林,茂密如昔,温暖着路人的记忆,或许在昔日少年的心里,这条长长窄窄的街道,像枚别针,一直别在他的胸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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