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无月 2008-01-07 18:36 9


他说,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一个劫。父亲犯命劫,而我却犯情人劫。我和父亲都深陷其中,在劫难逃。不能自己。

他说,即便是时间洗涤了一切,但是我不能放弃和父亲的那份感情。那是血脉相连的感情,我们有深爱的证据。


他说他要去南宁,顺便到桂林看她,要她到车站去接他。

火车在山岭之间蜿蜒前进。80年代陈旧的绿皮车厢,红色班驳的铁锈从每个角落里翻卷出来,看上去就觉得很不舒服。行车中,车厢的连接处不停地发出“吱嘎”的声响,像是坐上松垮的桌椅,担心随时都会散架。风从破旧的窗口大片大片地涌进来。火车里没有空调,让人觉得天气怪凉凉的。

雨季的阴雨天预期而至。新雨后的天空如洗一般清澈透亮,只是还飘忽着淅淅小雨,丝毫没有休止的意思。新绿在雨中悄然爬满了山头,嫩黄色染遍了山河。

他坐在长长的长凳上。空荡荡的车厢里就只有几个人,大都躺在长椅上睡觉。他倚靠在车厢壁上,也像其他的旅客一样,将带异味的脚搁在长凳上,从对面的窗口往外望。

桌面上摆着烟和火机。铁盘里已经有一堆的烟灰和凌乱的烟头。他不知道自己是吸第几根烟了,但是总觉得要不停地吸下去。要不就觉得空荡,觉得忧伤。

以前跟父亲都能坐在一起吸烟。两代人只有在吸烟上才有共同的爱好,才有了共同的语言。但是他再也不能和父亲互递一支烟,一起吞吐云烟了。父亲就那样静静地走了,不曾带走任何东西。

想起父亲,就像是想起了自己,揭开了自己心中的伤疤。那是道很久都无法愈合的伤口,现在都已经溃烂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南宁。在决定行程收拾行李的时候,母亲还一直在旁边求他别走。可是他有心伤,需要进行自我愈合。不能自己。

他在电话中告诉她,人的生命是那样的渺小、脆弱和短暂。也许都还来不及珍惜,但是生命就这样走完了。一转眼之间,身边的亲人越来越少,觉得孤单和恐惧。也许有一天醒来,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就剩下自己。那是多么绝望的场景。他说他好想带个相机回去,把身边亲切的身影随着“咔嚓”一声,都定格在历史的时刻,不会褪色,也不会遗忘。遗忘是一种病痛。它不像癌症那样让你生活在绝境中,只是在折磨你的意志,使你无法自己。


他跟她将近5年不曾见面了,只是一直保持着联系。以前他不论走到哪个城市,都会主动给她留下自己的地址和电话号码。这是一种默契。一种内心的牵挂。长久以来形成的习惯。

认识她已经是很久年以前的事情了。他现在每晚还在追忆曾经和她一起的日子。他不会忘记,也不愿意忘记。她叫琴。和他是初中同班同学。初次相识,他们就有一种莫名的好感。他们时常牵着手在跑到城市的火车站去看火车,两个人拉着手走在铁轨上,幻想一直走到世界的尽头。他们不曾拥抱,不曾亲吻,只是觉得在一起很快乐。他们不知道叫不叫爱情。反正两个人在一起能什么都谈,比较放松。他喜欢和她说话时那种轻松的感觉,可以忘记所有的不快。进入高中后,他们还是经常呆在一起,不理会别人的风言风语。当有天她对同学说她爱他时,他简直认为那就是一个玩笑。

他不能明白她为什么要爱他!自己只是一个来自农村贫穷的孩子。贫穷就是疾病,让你什么事情都干不了;还有传染性,要不富人为什么要逃避穷人?高考将近时,他放弃了考试。因为家里没有钱能供他继续读书。这是他一辈子的伤疼。如果以他当年的成绩,考个好重点大学根本不成任何问题。老师曾说他至少有一只脚已踏入清华了。他为此在家里沉默了一段很长的日子,最后爆发了。他与父亲吵起来。最终被父亲赶出了家门。他从此进行一个人的流浪。在不同的城市和车站之间辗转,不能自己。而琴意料之外地只考上一般重点大学。没有人知道是为什么。得知消息时,他已经在深圳一个工地里打零工,沉重的活和沉重的思想负担,早已将他折磨得没有任何心思提那些遥远的大学梦。麻木了,放纵了自己。

一个人在外面漂泊、流离,要忍受很多的痛苦。那种痛苦不时地割裂了他心中的伤疼,让他在夜里醒来。穿过城市的天窗望着不眠的夜,灯光在不停地闪烁,才发现自己根本不属于这里。孤独和寂寞浸染了他整个心胸,让他憋得慌。所以他选择了在不同城市之间辗转,以此来让自己忘记心中的痛楚。


火车缓缓地驶进了湖南边界的一个小站。刺耳的刹车声和车轮摩擦声接连响起。门被突然打开,冷风灌进来。冷清的长长的站台寥寥地上下几个人。此外有几个推着推车卖熟食的妇女,她们正在向车上的旅客招揽生意。推车上摆满了煮熟的鸡蛋、猪蹄、鸡腿等,都还冒着淡淡的热气,散发出浓烈的肉香味。车上有几个旅客实在忍不住诱惑,跑下车去询问价钱,然后端着热气腾腾的饭盒上来,埋头就吃。满口的油腻。

他点上一支烟,静静地看着窗外冷清的雨季。快到下田的季节了吧!清明雨后就是春耕的日子。要是以前,父亲应该早就下田了。水还有点冷骨,父亲会不时地上岸烤火,或是喝上小口烈酒。父亲是苦命儿,爷爷奶奶都死得早。父亲他从小就背负着家庭的重担,一直默默地为整个家庭日夜操累。

父亲是勤劳的。一年到头都在地里忙活着,为一家的生计奔波。父亲从来没有去过远地方,也未曾带他去旅游过。父亲就像他家的那头老黄牛,干着自己的本分事情。在艰辛的岁月里,他未曾听见父亲的一声怨叹,也未曾听见父亲有一声的呻吟。父亲是坚强的,也是倔强的。他不屈地站在命运之神面前努力地抗挣着。但同时父亲又是慈爱的,善良的。

他记得自己被赶出家门的时候,是父亲给他口袋塞满了钱。在踏上火车的那一刻,他还是回头看见了父亲佝偻的身影,父亲躲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擦拭着眼泪。那一刻开始,他就不恨父亲,觉得父亲也有自己的伤痛。他们是一脉相传。这是谁都不能逃避的。他开始同情父亲,同情自己。

虽然是父子,他想自己从来没有真正体谅过父亲。以前总觉得父亲给得的太少。可是自己从没想过谁又给过父亲什么?父亲年幼丧失父母,靠的就是自己日夜操劳才建立了家,靠自己的卖力来支撑家庭。母亲是个不爱说话的女人,在家里很少说话,手中总是拿着做不完的活,未曾停歇过。父母是天下最朴素、勤劳、真爱的夫妻。他能怪什么呢?


火车已经进入了广西,在铁路上欢快地奔跑。再过两个小时就可以进桂林站了。他开始感到莫名地紧张。他记得离开学校的时候,不曾向她告别。生活在贫穷,誓言都变得贫瘠和虚无,说出来都是多余的。至少在他的眼里。所以他一个人默默地走了,和她再也没有再见过面。现在突然见面,都不知道她变得怎么样了?是否会有陌生感介乎于他们之间?她曾经的誓言,不会还在傻傻地守候吧!五年了,从人生来看是短暂的,而从时间来看,却是长远的。

窗外有小鸟追逐飞掠的身影,闪进路边的树林,就不见了。天又开始下雨,稀稀簌簌地下着,像是寂寞在敲打着心门。对面的旅客向他要了一支烟,在旁边静静地吸起来,然后问了一些无聊的话。他如实回答。觉得没趣,又望着窗外。


中午时分,火车终于到达了车站。他站起来,随着人流往出站口走去。此时,他的感情是复杂的。曾经见与不见,都在他心中挣扎过许多次。可到底还是选择见面。是因为自己还爱着她吗?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

感情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被他遗弃在时间的垃圾堆里。不曾去激活,不曾去对接,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耽搁,他还有以前的那份激情吗?也许他们之间已经产生了隔阂,一种难以言明的心理障碍。

走出站门,外面下着小雨。风从城市高楼下的甬道里涌出来,凉凉地。他不禁打了个颤。他看见了她。她正站在雨中,撑着把花伞,穿的就是他曾经送给她的那件外套。由于年久,都已经褪色了,皱皱的。显得很老土。她很瘦削,但是很白,有种成熟的美感。她激动地向他挥手,呼喊着他的名字。那么亲昵!让他觉得老不自然。她站在他对面,为他撑着伞,眼中闪过欣喜。互相慰问了一下,她招来出租车,就一起钻进去。

她将他接到她的住处。自己买的两室一厅。客厅正面是宽大的落地开玻璃墙,能清楚地看到窗外的风景。整套的现代家具合理地摆放着。她从卧室里拿出毛巾和其他洗漱用品,把他领到浴室,让他先洗漱。等他从浴室出来,饭菜已经摆在桌上了,有鱼、有鸡。都是些待客菜。她问他要不要酒。他摇摇头。

他说,琴,很久都没再见面了,没想到你还是这么热情。你一点都没有变,还是以前的模样,为什么还穿着那件衣服呢?不觉得我那时很老土吗?曾经未告白就离开学校,你难道就没有怪过我吗?其实生活在那样的家庭环境中,我已经别无选择,也许悄悄地离开才是我最好的出路。

琴讪讪地笑笑,摇头。其实命运就是那么捉弄人。琴说。当年我们那么好,使多少人羡慕。这衣服就是你利用课余打工给我买的,曾经是多么流行。当你离开学校的时候,简直没有人敢相信。可是如果生活在你那样的环境,我想谁都会像你那么做。靠天吃饭和生存的农民怎么可能靠几亩地送一个大学生呢?能让一个家庭生存下去都需要努力!所以我不敢想象那样的情景。如果我生存在那样的环境,我会绝望。我去看过你父母几次,每次我都很感动。伯伯生病的时候,刚好我这边工作进入了关键时刻,脱不了身……

他静静地喝了一口她递过来的饮料。生老病死都是人无法逃脱的规律。只是父亲劳苦了一生,却来不及享一点清福,就那样走了。他生病的前一天还在地里干活,可突然就倒下了了。再也没有在爬起来。我曾经为父亲的一句话,就负气撇下他远走他乡,没有再回家看过他。想想我是多么地对不起他。父亲在临死的时候还对我说对不起,你知道我那时侯有多么惭愧吗?琴,父亲一生都全心全意养家,无怨无悔。至少我觉得。他不曾欠我什么,只有我欠他的永远都还不清!可就因为没有送我读大学,就成了他临死不曾原谅自己的理由……


父亲躺在床上三天了。全身浮肿,不能动、厌食,吐了大量的清水。但是为了省钱,他不让母亲送他去医院,说挺挺就好了。可终究没有挺住。接到母亲的电话时,父亲已经快不行了。我听后就很急,让母亲无论如何也要将父亲送到医院。要尽一切力量救治父亲。卖屋也行!

我连夜从深圳坐车往回赶。车上我一直期望父亲能挺过这一次。可是那天的日子不好,高速公路上连路发生车祸,速度就降了下来。半夜里又下了大雨,路面很滑,挨到凌晨4点才到车站。我连忙打的往医院赶,不曾觉得累。

父亲的身体深深地陷进白色的床单里面。干枯开裂的手从床单里露出来,上面插满了输液管。支架上挂着大大小小的输液瓶,正冒着气泡。床头的机器正在工作,发出嘟嘟的声音。父亲头发灰白,胡须浓密而又凌乱;瘦削的脸庞,颧骨高高突起,脸色蜡黄。母亲也瘦了,两鬓斑白,正趴在床边睡了。听到声音就睁开眼,看到我,先是吃了一惊,然后泪水就涌出来。我抱住母亲,泪水也来了。一别就是五年,五年的辛酸,五年的牵挂,都化成了一个深情的拥抱。

我让母亲去睡觉,自己来守候父亲。坐在病床边,仔细地打量着这个和我血缘最接近的男人。虽然经历了岁月的沧桑,但还是可以看出父亲英俊的轮廓。即便他曾经赶我走,即便我曾经流浪痛苦时想放弃他,可他毕竟是我的父亲。我这次回来就打算要带他走,带他去他曾经想去的地方,不愿意再放弃。

父亲静静地呼吸着,说着梦话。就像我小时侯一样。我摸索着父亲的胡须,感觉有点扎手。记得小时侯我特喜欢父亲用胡须扎我幼嫩的皮肤,那种簌簌的感觉,让我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很开心。

我向医生打听关于父亲的情况。但是医生也说不准,只是说一定要让父亲先吃点东西。可看到床头父亲从没动过的稀饭,我心里就很痛。好在父亲中午醒过来了。只是很虚弱。父亲看见我回来了,还是很高兴,像以前一样抚摩着我的头。那干枯的手摩擦着我的脸,宽大而又温暖。我忍不住眼泪就来了。父亲的眼里也是湿湿的。

父亲用轻微的声音跟我说话,他说,你回来就很好。你不会怪父亲曾经赶你走吧!我摇摇头,将脸埋在父亲的双手之间,哽咽着。我说,父亲,其实那时我年少不懂事,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惭愧。当时只在乎自己的感受,而忽略了父亲……其实在外面流浪的这些年里,我明白了许多事情,也懂得了父亲当年赶我走的良苦用心!我怎么能怪你呢?

父亲微笑着将手搂着我的肩,那么紧。自从我长大后,我们再也没有在拥抱过。也已经忘记我们最后一次拥抱是什么时候了。

那天父亲强忍着要吃点东西,可刚喝了口粥,就吐得在床上抽搐。我吓得连忙向值班的护士请求帮忙。好不容易等到主治医生来看过,医生说看上去好多了,至少身上的肿已经消退。可到了外面,医生就悄悄地告诉我要有心理准备,再这种情况就很难说……我回头看见母亲在无声地哭泣。那时我心里就觉得绝望。难道我真的又这样放弃这个我深爱的男人吗?我紧紧地拉着医生的手,哀求医生无论如何都要帮我救救父亲,只要有一丝的希望。母亲 “扑通”一声跪在医生面前。这个跟随了父亲一辈子的女人,她是那样的坚强而又那样地令人感动。她不会表达自己的感情,除了下跪。我扶起母亲,两个人坐在走廊的长凳上。沉默。死寂一般地沉默。

傍晚时分,父亲又发高烧了,还说着不着边际的胡话。想来还是不能放心家里那几亩地。我抓住父亲的手,放在胸口,默默地看着他。心里却似刀搅。一个为自己默默付出的男人,忍受着莫大的痛苦,我能心安吗?

外面又下雨了,“滴答”的雨声掩盖了一切声响。窗台上摆放着盆花,开着些小黄花。淡淡的花香弥漫着整个房间。我看着床头机器显示的图象,那就是父亲的呼吸。像潮状一样起伏,但是很弱。医生来给父亲注射两次了,但高烧依然未退。

我走到房外的凳子上,点上烟使劲地吸着。长长的走廊上空荡荡的,都睡觉去了。甬道口吹来凉梭梭的风,湿湿的,感觉有点冷。我站起来,沿着长廊往外走。医院里静悄悄的,除了偶尔有咳嗽传出来。值班室里还亮着灯,穿着白色衣服的护士正在看杂志,头埋得很低,也许已经睡觉了。医院的玻璃门开了一道小口,风就从那里灌进来。外面下着很大的雨,风也很大,玻璃上布满了水氤,反射着白色的灯光,散发出七色的光环。

一个人行走在雨中,雨和风全扑向我。雨水淋湿了我的衣服和头发,粘着我的皮肤,让我觉得难受。风雨的湿冷,这才让我觉得清醒些。

有时候我们不能释放自己的感受,就得去发泄一下。要不我们永远觉得自己是不能飞翔的鸟,心中的那份郁闷和痛苦沉沉地压着自己。


琴将碗筷收拾好,问他要不要先休息,要不可以去看看桂林的山水。或许烟雨中的漓江才是最美的。窗外的雨已经停了,但是有风。桂林的阴雨天总有风吹拂,有点冷。他们就出了门。她说她去开车,让他等一等。他站在楼下,看着迷茫的雨季来临。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渺小和孤独。他从衣服里掏出烟,点上一支,躲在街角吸起来。

她开车在城市里穿梭,最后来到滚滚的漓江边上。路边高大的茂盛的树木都换了新装,脱落的叶子到处都是,有的粘合在一起,在积水中漂浮。漓江涨水了,清澈的江水泛着波浪流向远方。远处的青山被烟云缠绕,隐隐约约,像蒙上了轻纱。她将车停靠在马路边,从前面跑过去给他开门,然后挽着他的手往前走,就像一对情侣。只是他有点不自在。

她说,你还记得我们曾经一起去看火车吗?其实那是我最开心的日子。在没有你的那些岁月里,我总觉得自己心里空荡荡的。虽然在物质上满足了,但我总活在精神空洞的状态中。有时候半夜醒来,就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只有与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还很快乐!真的,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就好象我们初次见面那种异样的感觉一样。其实高考我本来可以考好,但是我不愿意。得知你放弃高考,我知道越往高处走,我就越容易失去你。你是自卑的,而又有倔强的。这是你生存的环境赋予给你的,其实我一直都不曾放弃过你……

去阳朔的客轮顺流而下,在江面留下错开的水痕。他们站在顶楼上,望着两边的山水。烟雨迷茫的漓江给人另外一种新奇的感觉,山水都显得更加神秘和深奥。让人难以读懂。导游拿着扩音器在旁边介绍江边山的名字,并告诉游客从哪个角度拍照好看些。他深深地呼吸着江面清新的空气,肆意地展开自己的双臂。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放松了,以前他总觉得压抑。

在外面流浪的那些日子,心身特别困惑。他说,曾经的梦想在一夜间全都破碎,我要怪谁?我又能怪谁?心中的委屈我无处诉说,也不知从何处说起。刚到外面的那些日子,晚上累得不能入睡,看着城市的灯火默默地流泪。有时候活着就是那么无奈,不能自己。在人生上与别人比较,我是有些自卑,但是我不服输。我凭什么要输给别人?这些年回想起来,父亲将我赶出去是对的,在家里靠几亩天生活,那么我们祖祖辈辈都会活在自卑的阴影下,不能逃脱。为了父亲的梦想,为了实现父亲对我的期望,我将爱情遗弃在时间的废墟堆里。我别无选择!

天空开始飘忽着雨点。游客们都躲到下面避雨去了,只有他们俩留下来。她站在他的身边,紧紧的依偎。她说,我懂得你的痛苦,这些年来,我一直在默默地关注着你。曾经的誓言让我没法再去爱任何人。除了你!他静静地站在那里,拥抱着她。风从江面扑来,夹着雨滴,打在脸上很凉。他说,为我这样一个浪子守候,你不会觉得自己很傻吗?她摇摇头,紧紧地搂着他,将脸膛埋入他宽大的胸膛。她说,我已经不在乎那些,何况你是生活所迫,不是自我放纵!他的眼中湿润了。心中涌动着滚滚的情意,那就是激活的爱情吗?

从阳朔回来,夜幕已经降临。她将他带到临江的一个小吃摊品尝桂林风味。他们偎依着坐在人群中间,周围是嬉笑的声音。她要了桂林的油茶、米粉等,便和他小声地说笑起来。大多都是以前的生活趣事,像一对小夫妻在私语。


父亲躺在床上七天了,都还没有任何起色。医生说如果能吃得东西下,是有可能治好的。只有出没有进,那就要做好心理准备。我一个人躲在医院外面给亲戚打电话,雨还在肆意地下。亲戚都希望将父亲接回家算了,因为在医院治疗这么久都没有好转,乱费钱!挂上电话,我痴痴地站在雨中,感觉周身冰冷。

我能就这样带父亲回家吗?那不等于自己放弃了父亲。再说了,如果回家的途中出了任何差错,承担责任的依然是自己,谁又能分担呢?不行,我不能轻易放弃。只要父亲还活着,我就要让父亲进行治疗。

回到病房,母亲焦急地走出来。她说父亲又高烧了,每到这个时候都会发高烧,这好象成了父亲的生命周期。看到母亲因为焦急而忙乱的样子,我的心在剧烈地抽搐。我拉着母亲的手,感觉湿湿的。冰凉。父亲的嘴唇泛白,不停地打颤,含含糊糊地说着梦话。心理电图显示还很正常。只是这莫名其妙的高烧让人搞不懂是怎么回事。

我让母亲先去睡会。自己呆在父亲的病房,但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大半夜的时候,父亲醒来,空洞的眼神望着天花板。幽深。可以让人深陷进去。许久,父亲才喊我的名字。原来他想坐起来和我说话。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垫好,倚靠在床头。父亲向我讲述的他从前的事情,那些我不曾了解的痛苦。父亲的声音很小,他身体太虚弱了。话中,他向我要一支烟。他说他很久没有抽了,现在憋得慌。但是我害怕对他的身体有伤害,说好只能抽几小口。父亲还是同意了。我点上烟,送到他嘴边,他贪婪地吸了一口。接着就跟我讲起以前的事情。记得在谈话中,我给父亲递过五次烟,也就是父亲吸了五口。后来父亲说困了,我才给他铺好被子睡觉。

那次父亲的谈话,让我更加真实地了解了父亲,也让我更家真切地爱父亲。一个贫穷的农民却有那么大的理想,那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我才忽然发现,我没有读大学,不仅我的梦想破灭,父亲的梦想也破灭。就因为不能送我读大学,父亲觉得是自己没有能力,所以老是责怪自己。在我离家出走的那些日子里,他从来没有睡过好觉……

父亲睡去后,我一个人跑到洗手间默默地流泪。其实我好想大哭一场,以此来释放聚集在我心中庞大的能量。但是我还是忍下来。

半夜里母亲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当看到我在病房,才放心地嘘了口气。我问她怎么了。她说她发噩梦了。想来是关于父亲。我看着父亲熟睡的摸样,心里忐忑不安。但是自己又什么都不懂,除了瞎操心。

我在走廊的长椅上躺下,半夜里被冷风吹醒。马上就想到父亲,可是刚站起来,就觉得天昏地暗。长途的奔波和长时间的忙碌,让我的心理机能失衡,抵抗力下降,自然“流感”趁虚而入。母亲让我吃了点药躺下。梦里就看见父亲向我招手,可是当我奔过去的时候,他仍然在远处。我一惊,就醒过来。感觉好多了,连忙向医院赶。当我到达病房门口,看到里面已经乱成一锅粥,夹杂着母亲的哭叫。我的脑子“嗡”地一声就什么也不知道。麻木地推开门,看见医生七手八脚地拿着不同的仪器在测量。许久,我才回过神来,走到母亲身边,安慰着她,心里却在默默地祈祷。

原来父亲中午醒过来,母亲想让他吃点东西,可刚吃了一点就吐得晕过去。母亲向我讲述了当时的情景,双手都打着颤,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好久,医生才忙碌过来,他们给父亲打了几针,就让我到外面去。医生沉默了很久,最终向我无奈地摇摇头。

回到病房,母亲还在小声地哭泣。父亲已经不再抽搐了,只是脸色发青,眉头紧锁,豆大的汗珠冒出来。想来父亲很痛苦。我瘫坐在椅子上,觉得浑身都没有力气。其实我又何尝不明白医生说的道理?可是我不能放弃,我们都期待着奇迹降临生……


她带他到逛桂林的步行街、地下小香港。城市的夜色在彩色霓虹灯的衬托下显得更加美丽。她跑前跑后,不停地给他拍照,嬉笑着。又走向后面来的外国人,用流利的英语请外国人给她和他照一张合影。她摆了很久的姿势,总觉得不自然,最后两个人拥抱在一起。当外国朋友喊到“three”的时候,她迅速地吻上他的脸颊。这是第一次,被定格在相片上。那是她爱他的证据。永远都不会消退的记忆。

他木然地抚摩着自己被亲吻的地方,许久才露出会心的微笑。等她取回相机的时候,他用力地搂住她,猛地张嘴咬了过去。那是尘封以久的爱情在突然间爆发出来。就像火山爆发一样。他们眼里早已忽略了身边的人群。只有真爱的恋人。

那晚,她静静地在他面前褪去身上的衣服,将洁白无瑕的身体完完全全地袒露在这个她深爱的男人面前。第一次。他颤抖地抚摩着她发烫的身体,细腻柔润的触觉激发了他心中蓄藏已久的能量。他抱着她,疯狂地亲吻着她的身躯。他的衣服在她的连撕带扯下掉落,最后也坦诚地裸露在她的面前。黑暗里,两具发烫的身躯渐渐靠近,最后深入到彼此的身体里,发出低低的呢喃。像燕子的低语,像山涧欢快的流水,像漓江的风雨声。那么美妙,那么动听。许久,风雨才停下来,但他们死命地抵触着对方的身体。这是长久相思的补偿。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太阳都老高了。阳光穿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屋里亮堂堂的。她还躲在他怀里酣睡着,脸上露出欢快的笑容。他微笑着抚摩着她圆滑的肩背,亲吻着她的小嘴。她被他弄醒,修长的睫毛上下抖了抖,刚睁开眼,看到亮堂的卧室,才尖叫一声躲进被窝。起床洗漱的时候,他无意中发现她在整理床单,上面殷红一片。她羞涩地别过头去。

吃过中饭。她说带他去逛七星公园,来桂林必须要看的景点之一。太阳懒洋洋地照着这个陌生的城市,远处的青山变得清晰。天气也热起来。她说桂林就只有两种天气,一种是夏天,另外就是冬天。想来他已经体会到了。

漓江泛着粼粼金光流淌着。江心有捕鱼的小木筏,渔夫吆喝一声,网住了波光。他将相机迅速定格,随着咔嚓一声:蓝天、青山、绿水的背景下,有孤舟、辛劳捕捞的渔夫。这张相片被他珍藏在相册里,他说看到那张照片就像是看见了父亲。他一辈子都会怀念。

七星公园离市中心不到三里路远,坐车不到五分钟就到了。进入公园,满目的翠绿,林荫幽幽,凉风阵阵。让人觉得心神一爽。他们牵着手,随着人流缓缓移动。她说,七星岩上有庙宇,这是很难见的建筑,问他要不要去拜一下。

他和她拾阶而上。庙宇修葺在山体的突兀之处,充分利用了山体的地形。站在庙门往里望,里面光线有点暗,隐隐约约能看见有和尚在做功课。香火袅袅升起,在空中驻留。他往香火处投了钱,有和尚给他送上香火。他分给她一半,鞠过躬,就一起将香火插进香炉里。他凝望着观音庙堂的菩萨,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父亲的病情加重了,母亲瞒着我到给父亲到“问神”。问神是农村信奉迷信的一种方式。母亲要我在清明节回家拜祭祖宗,然后跟村里烧香的人去庙里给父亲许愿。虽然我不信奉迷信,但为了使母亲安心,我还是匆匆回家。只要父亲能好起来,做什么我都愿意。嘱咐母亲一旦有什么问题就找医生,尽量等我回来。

汽车在马路上颠簸,颠簸着我狂乱的心绪。我突然有种强烈的不祥之感升起。莫名其妙。我抽出一根烟,点上,使劲地吸了几口。窗外鞭炮声接连不断响起,想来扫墓的时间已经到了。不知道还能赶上家里扫墓的队伍不?我有点焦急。几年没有回家,现在都物是人非了。听说今天村里又有一个老人离去了。一切都太匆匆。不能挽留。

回到家的时,扫墓的人群早已经出发了,就一个人从后面追上去。满山都是扫墓的留下的纸和鞭炮纸屑。墓前的香火都还没有熄灭,在风中闪闪燃烧。我找到先人的墓碑,挨个鞠躬,向他们祈祷。等我赶到最后的墓地时,祭奠刚好开始。我蹲在爷爷奶奶的墓前静静地祈祷,往火中不停地添加冥币。回家的路上,家人向我打听父亲的近况,我苦笑着摇摇头,就听见大家的叹息声。那一刻我的眼泪就来了。

晚上一点,我跟随一群老人去庙里给父亲许愿。清明节的晚上天气还比较凉,风从夜色里不停地吹送。村里的庙宇修在山顶,我们沿着一条石阶缓缓往上爬。老人们唱着不知名的山歌,歌声在黑夜中飘荡。像天籁之音飘来。

庙宇的菩萨都以一副和善的面容笑对着我。我跪在一群老人之间,他们念着听不懂的经文,和尚的木鱼声撞击着我混乱的心境。我静下来仔细地聆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家都起来吃斋饭,我仍然跪在那里,默默地向菩萨许愿。

第二天,当我还在向亲戚征求意见的时候,母亲的电话就打来,要我快点赶回医院。我当时就有知道父亲肯定出事了,心里默默地祈祷父亲能挺到我去见他,我还有许多话要对他说。在车上,我心里乱糟糟的,想起父亲也许就这样去了,心里空荡荡的,莫名地悲痛。

当我赶到医院,母亲正焦急地在父亲的病房走来走去。父亲紧锁着眉头,鼻子上已经插上了氧气管。看来凶多吉少。床头的机器显示的波动更小。看到我进来,母亲就哭了。她说父亲早上醒来的时候还好,可是中午就呼吸困难,医生急忙找来氧气罐进行输氧。父亲是留住了,但是呼吸很微弱,已经昏过去,不知道还能不能醒来,也许再也醒不来了啦。我的心在揪心地痛。

我赶忙找到父亲的主治医生,询问了父亲的一些情况。他除了摇头叹气,已经没有什么话说。最后他拍着我的肩膀,那样的沉。我知道父亲已经没有救了,现在只是在等死。我的脑中一片空白。一个人盲目地走在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我失去了自己。没有依靠,不愿意停留,我的心没有安全感。我感到孤独与无依。独自坐在街头的花坛上吸了一包烟,才将那种绝望的心境压下去。回到医院,母亲正在门口 。她问我到哪里去了,说父亲已经醒过来,想见我。

我狂奔着跑进病房,父亲正虚弱地呼吸着。我轻轻地喊了一声父亲。他睁开眼,灰色的眼珠再也没有任何生命光泽,涣散的瞳孔努力地转了转,最后定格在我的脸上。父亲张了张口,但是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我努力地将耳朵凑近他,但还是听不见。我双手紧握着父亲的手,放在心胸的地方。我说,父亲,我会好好照顾好母亲的,你就放心吧!只要你能挺过来,我就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我回来时就决定要接你离开贫穷的生活。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挺住……父亲的脸抽了几下,浑浊的眼泪沿着他的眼角缓缓地流下来。母亲将头靠在我的肩头,将一只手放在父亲的手背,另一只手温柔地为父亲擦拭眼泪。

父亲又睡过去了,我知道自己再也不能挽留他的生命。一个人跑到走廊,想起以前生活的点点滴滴,默默地流泪。母亲守在父亲身边未曾合眼。现在已经是晚上十二点多了,父亲一直在生死的边界线上徘徊。我知道这个我曾放弃的男人随时都会离开我们,再也不会回来!

晚上一点十五分,父亲突然睁开眼。他的气色似乎好多了,竟然呼喊着我的名字。我紧紧抓住他的手,生怕他从我身边溜走。父亲说,孩子,父亲对不起你,没有能力送你读大学,这是父亲最大的病痛……父亲要走了,你要照顾好母亲!她跟我受了那么多的苦,一直没有任何怨言……母亲已经在旁边哭起来,我也忍不住哽咽。我说,父亲,儿子不孝,没能让你享清福,还让你一直操劳。我会好好待母亲的。等我将自己的事情处理好了,我就带她一起走,还有你!后来,父亲叫我出去,他说要跟母亲谈些事情。我忐忑不安地站在门口。隔壁房的病人夜里疼醒来,在唧唧哼哼地呻吟着。

突然,就听到母亲抢天呼地哭叫。我冲进房门,看见父亲张着嘴,喉咙咕噜作响,眼珠开始向上翻。他的手疲软地搭在母亲的手中。我顿时感到脑中有中缺氧的错觉,天昏地暗,强行扶住墙站住脚。医生大约听到了声音,奔跑着进来。他们使劲地按着父亲的胸膛,慌乱地检查父亲的身体。但是心理电图的线渐渐变成了一根线,不再起伏。时间刚好是凌晨一点半。医生向我摇摇头,几个护士将母亲扶出去。不久各种器材从父亲的身体上卸去,白色的床单从头到脚盖住了父亲。

我们跟着护士,推着父亲的遗体往太平间走。母亲已经止住了哭泣。根据农村的习惯,人死了不能马上哭,要等到第二天才能。太平间设在比较偏僻的地下间,空荡荡的地方阴风阵阵。护士将父亲的遗体推在里面就走了。我找来纸盆,将预先准备好的纸钵点燃。父亲已经好几天都没有洗澡和刮胡须了,我到找来热水和胡须刀,将盖在父亲身上的床单掀去,解开父亲的衣服。

父亲的身体太瘦小了,只剩下皮包骨头,嶙嶙的排骨历历在目。我仔细地擦洗着父亲的身躯,这是我第一次为父亲洗澡,也是最后一次。虽然以前和父亲一起洗过澡。父亲的皮肤很苍老,经历了太多的岁月沧桑,时间已经刻下了痕迹。当我擦到父亲的手背的时候,一块大伤疤让我心潮起伏。那是我小时侯任性,要父亲给我砍高跷时弄的。抚摩着那块伤疤,就像回到了过去,心中的愧疚难以言明。我轻轻地刮着父亲的胡须,心怕惊醒了他。又给父亲洗了头,然后打上摩丝,看上去父亲精神多了。母亲拿出父亲干净衣服就要换上,我看着那破旧的衣服就觉得心酸,就跑到24小时经营超市,给父亲挑了一身潮流的衣服。我说父亲就得整整齐齐走,不能让别人瞧不起。给父亲穿上衣服,看上去父亲要英俊多了,至少年轻了十岁。叫来摄影师给父亲照了几张照片,留着作纪念。

一切整理停当,已经是晚上三点。按照农村的习俗,父亲的遗体最好在天亮之前运到家。我就去租车,但是一听到要运遗体,司机都不愿意。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敢运的,但价钱已经是平时的好几倍。我将父亲的遗体抱进车,枕在我的胸膛上。父亲的身体很轻,轻得让我怀疑那是可以挑一百五十斤担子的父亲。母亲叮嘱我要往车外抛冥纸,并且喊父亲的名字,要不父亲的灵魂回去不了。父亲的遗体已经变冷,凉意从不同的地方冒出来。我用脸贴着他的脸,想以此温暖一下他。

回到家,家里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父亲的遗体被搬进棺材的那一刻,我才突然大声哭出来。一个自己曾经放弃而又深爱的男人,现在就这样走了,永远地走了,再也不能见面。那种舍割的痛苦,那种难以言明的伤痛,我只能哭泣。


琴问他要不要去看火车。两个人在夕阳中牵手走在双行的轨道上。当火车来临,他们就跑到高处数车厢。就像回到他们从前那样快乐。她说,其实我一直坚信我们会在一起!命运的捉弄和玩味,让我们必须经历所有的波折,这样才能让我们懂得珍惜生活。曾经对你的誓言,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不愿意忘记。我相信你会等我。他望着远去的火车,神情欢跃,映着夕阳红,露出幸福的笑容。他从后面拥抱着她,站在小山坡上,夕阳在地平线绽放,风从田野里吹来,轻拂着她的衣裙,带来新鲜的水草味儿和芬芳的花香。她望着远处,微笑着享受那种沉默的幸福。那就是爱。

许久,他才亲吻着她的耳根,呢喃着说。琴,流浪是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那是多么的落魄和无奈。其实在那些日子里,只有我自己才知道你是我心中情感的唯一依附。每天我都会想起过去,想起关于你的生活。有一段时间,我好害怕失去你!但是我知道,如果你选择了离开,我除了接受没有任何选择。我在很早以前就坦然承认了命运。可是后来我发现,如果轻易承认命运就是放纵了自己,最终的结果就只能让自己沉沦。所以一直以来,我都在努力地追求,不愿意放弃。活着的意义就是不停地追求。只有那种自我的满足和超越才能展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她转过身来,用胸口紧紧地贴着他,两颗慌乱的心在以同样的节拍跳动。

他牵着她的手,穿梭在两江四湖。她给他介绍各个景点的名字和来历。他说她就像个导游。她笑着拉着他的手,依附在他的身边,说这一辈子都只会给他导游。他笑着刮着她的鼻子。他说,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么放松和快乐了。沉闷的日子遇到什么事情都觉得不开心,总觉得生活中因为缺少了什么东西,从而让自己担心,忧虑、难以释怀。没有言笑,不能放飞自己。父亲离去后,他和母亲都生活在那种死别的痛苦中。母亲年老了,显得更加孤单,他都不知道怎么来安慰母亲。在那些日子里,他尽量在面对母亲的时候不流泪。但是每晚躺在床上,看着家里的一切,泪水就来了。


父亲的遗体在家里停留了两天。我一直陪在他的身边。待到棺材要封上的那一刻,我要求再看一眼父亲。父亲安详地躺在那里,身上已经没有任何温度,也不能体会冷暖。我抚摩着他的脸,感觉到那种冰凉,那就是死亡的温度。我的心在悸痛。

父亲下葬的那一天,刚好下着雨。其实清明节过后就下着雨,未曾停歇。迷蒙的雨中我跪在泥路上为父亲引路。两个曾经那么亲近的男人就在这样怅惘的季节告别。母亲已经哭得死去活来。我捧着香火,在雨中踉跄。有几个人将我扶住,挟着我往前走。我轻轻地呼喊着父亲的名字,看着纷飞的纸钱,泪流满面。

雨中,父亲的棺材慢慢被土盖上。我知道父亲再也不回来了。就因为一堆黄土,我们只能沉默以对。跪在那里,就觉得天昏地暗。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家里的床上,母亲正守在身边,双眼红肿。我勉强坐起来,抱着母亲就痛哭起来。也许没有什么比哭更能发泄我心中的悲痛了。

母亲从房里提出父亲的箱子,那是父亲的遗物。打开小木箱,里面摆放着我写给父母的信件,读书时获得的大叠奖状,打工时寄给父亲的汇票和送给他的生日礼物——烟斗,还有我小时候的照片和胎毛。这些都是两个血缘关系最近的男人深爱的证据。我颤抖地翻看自己以前写给父亲的信,泪水就涌出来了。没想到父亲是这样默默地爱着自己,想想自己曾经那么不懂事,一气之下就放弃他远走千里。

我陪着母亲在家里待了段日子。但是生活因为缺少父亲而过得比较沉闷。本想带母亲离开那贫穷的家庭,但是母亲不愿意放弃那个她和父亲经营了一辈子的家。她说要守候父亲,要不父亲会觉得孤单。我说不过她。只能让家里的亲戚多照顾母亲,他是我和父亲最多的牵挂。我不能再失去我最亲近的亲人!

出门的那天,我先到父亲的坟前祭拜,告诉他我要出远门了。曾经不曾告别就离开,对他来说太残忍。跪在父亲的坟前,沉默了好久。烧掉的纸灰随着微风在空中翻滚,飞逝。我说,父亲,你要好好照顾好母亲,我带不走她,就像带不走你一样!但是我会回来看她,也来看你。我会尽量去实现你曾经的梦想,这也是我一生的心愿……

站在火车站,人群中没有一个人是相识的面孔,陌生感和危险感充盈着周围。在上车的那一刻,我还是不由得回头看。我知道父亲不会再躲在那个角落,可我还是希望父亲能再送我一次。慌乱中,我还是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正默默地望着我,眼中的泪水闪闪发光。母亲不知是什么时候站在父亲曾经站的地方。我的心一热,狂奔向母亲,抱着她,泪水就涌出来。我说,母亲,你怎么来了?母亲抚摩着我的背,哽咽着说,你父亲说你一个出远门,不送一下,你的心肯定难安。我的心一颤:父亲!我明显感觉到他就在我身边。可是我回头就什么都没看见。

在火车上,我拿出父亲的遗像,对望着说,父亲,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关心我,你会跟着我的,是吗?我会带你到你想去的地方……

列车缓缓驶离了车站,母亲的身影在视野模糊了,消失了。我看着窗外开始劳作的身影,心里暖暖的。

再见,母亲!我会回来看你的。

再见!父亲!其实我也深爱你!

再见!


那晚下起了大雨,风吹刮着整个城市。

雨滴打在厚重的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风从开着的窗口灌进来,夹杂着小雨珠。由于大雨的降临,街道上早已经冷冷清请,除了有几个候车的人,他们的身影被昏暗的路灯光拉长。空气中有种躁热,难以忍受的浮躁在蠢蠢欲动。

所有的一切都静了。城市也睡觉了。除了那些失眠的人。

她躺在他的身边,半裸露着身体,白皙的双手在他宽大的胸膛刻画着。

她说,等结婚了,我们就将母亲接过来,给她买一个小花园。不能再让母亲受苦。毕竟她跟父亲受了大半辈子的苦难。

他抚摩着她的素胸,亲昵地亲吻着她。我会的,他说,但不能用你的钱。父亲一生的心愿就是逃离那种苦农民的生活,给自己的后代有个好的环境,不再自卑……我一定会实现!

她用乳房摩擦着他的胸膛,手摸索着他的肩背的肌肉,沉迷。她问,那你还要去南宁吗?你去哪里有干什么呢?我不想再为你守着空房,那种凄苦,你不是女人,所以你是永远都体会不到!

他刮着她的鼻子。不去了!他说,其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南宁,也许是为到你这里来找个借口……

他的话刚说完,她已经害羞得缩到被窝去了。他也跟着缩了进去,不久,房间里就传出鸾凤和鸣的声音,一声盖过一声,一声比一声激越……


他说,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一个劫。父亲犯命劫,而我却犯情人劫。我和父亲都深陷其中,在劫难逃。不能自己。

他说,即便是时间洗涤了一切,但是我不能放弃和父亲的那份感情。那是血脉相连的感情,我们有深爱的证据。

琴,我也不会忘记我们之间的这份真爱。现在你和母亲都是我最大的牵挂,我一定会好好珍惜生活。


后来他真的没有去南宁。他说,其实自己也不知道当初去南宁的意义。也许经历的事情太多了,自己只是想找个地方逃避一下,以此来抚慰自己的伤痛。

三个月后,他和她结婚了。结婚的地点就选在桂林。母亲也被接出来了,她经常在自家的花园里忙碌。她说做了那么多年,突然放下总觉得难以舍割。做点事情才觉得心里舒坦些。

新婚的那晚,他悄悄地告诉她,经历了那么久,他终于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说要去南宁。因为父亲临终前说要去南宁,其是父亲去的地方不在广西,而是他家乡的一个小地方。就是父亲埋葬的小山坡。站在那里能看到自己家的田地。只是他有很多年没有回家,忘记了那地方叫什么名字。后来听母亲提起。原来家乡话说那地方刚好跟南宁同音……

她听后乐呵呵地笑起来。她说,好在你听错了!看来父亲真是爱你,连媳妇在哪都知道啊!我倒要谢谢父亲,要不谁知道你个负心汉什么时候来桂林找我,谁来可怜我这独守空房的痛苦呢?……

他没等她说完,就抱着她的腰恨恨地咬过去。她顺势往床上一倒……

房里的灯熄灭了,黎明前的夜色显得更加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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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

水无月

首先感谢周老师给我点评。之前写文章的时候,我对题目还没有一个定义,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听歌来的灵感。那歌的名字叫《情人劫》。

1316年前

周宜地

如果将主要笔墨集中去围绕父亲的“生死劫”作文章,将父亲这个人物写透,也许会是一篇不错的小说。
说的不一定对,仅供参考。

1316年前

周宜地

作品中“我”的“情人劫”,完全是生硬沾进来的。比如,我的出走,明明是由父亲的“劫”引发的,并不是由“情人劫”引发的,没必要沾在一起,就是沾,也应考虑为父亲“劫”服务才好。

2416年前

周宜地

谁碰上“生死劫”都会打到底的,怎么打“劫”?打“劫”的过程对碰上“生死劫”棋手影响如何?其中是可以生发出许感人的情节来的。作者却没有抓着这一个“劫”去做文章。

1816年前

周宜地

下围棋的人知道,一旦碰上生死劫,如果打不赢,就会全盘皆输。上大学,无疑就是父亲的“生死劫”。遗憾的是作者似乎并没有紧紧扣住这个“劫”谋篇结构。

2916年前

周宜地

作者把握文字的能力还是很不错的,也写得很有感情,这些都难能可贵。我最欣赏的是作者以“劫”作为切入口进入作品,这是一个很不错的点子。好比写诗需要“诗眼”一样,小说也不能离开这种“眼”。

1716年前

淡淡灰烬

还没看完,既然是闯王的兄弟.先支持一下先.

1516年前

闯飘

这是我的一位兄弟,一位在广西电子大学读书的学生写的小说,第一次在这里发表文章,请各位支持一下!

2316年前

水无月

这是写给那些遗忘的记忆。
这是对死者的悼念,和对生者的勉励。
我做为局外人,目睹了整个故事在身边发生,我想自己也不能置身事外……
我们再次共勉!
谨留下此文纪念!

2016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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