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口
文 / 郑自松
德隆老汉小心翼翼地从墙上取下鸟铳，轻轻吹去上面的灰尘，然后坐在八仙桌旁，反反复复擦拭着。
这支陪伴他四十多年的猎枪，他一直视为生命。父亲曾经是武冈最有名的猎手，临终时将猎枪交给他，交代说：“此枪因猎物而存在，只可打猎，绝不可伤人。”
可是，他今天取枪，却是为了杀人。
昨天，朱王的师爷找到他，令他射杀一个人。
朱王是谁？明太祖第十四代孙。这位不学无术的世袭郡王成天吃喝玩乐，差人四处搜集姿色出众的妇女供其淫乐，百姓敢怒不敢言。更有甚者，他在府中后花园造一口深池，养蚂蟥无数，从乡下抓来小孩丢入池中，任由蚂蟥叮咬吸血。他的荒淫无度已激起极大民愤。传闻有尹子奇与袁有志两人暗中策划，准备发动农民起义，与北方的李自成、张献忠领导的起义军相互策应。
就在不久前，朱王又把一秦姓孩子丢进蚂蟥池，在狂笑中看着孩子被蚂蟥吸干血液而死。孩子母亲如一头发怒的母狮，提着菜刀强闯岷王府，誓要砍下朱王人头，被护城官兵当场捉住。朱王本欲治其死罪，只因尹袁二人策划谋反之事传得沸沸扬扬，为了避免激发民众情绪，只得暂且把妇人打入大牢。
德隆老汉要杀的，就是此妇人！
师爷对他说：“明日我们将刁妇放于云山狩猎场内，她必然外逃，你乘机将其射杀。”
这个行动计划自然遭到德隆老汉的断然拒绝。可是师爷提醒他：“让你去办，是朱王看得起你。到时候你只需以老眼昏发为由，对外解释说是误杀就行，其他事情朱王会处理妥当。你若不肯，自有他人去办，可是……”
“可是什么？”德隆老汉气愤地问道，古铜色的额头青筋爆出，花白的胡茬如钢针般竖立。
“蚂蟥池就是你的最后归宿。”师爷不紧不慢地说。
德隆老汉沉默了。
师爷接着说：“朱王特别强调，事成之后，他会在岷王府宴请你。金银财宝自不必说，你孙子也可以在州城谋得一职半官。”
德隆老汉双眉紧锁，大口大口地吸着旱烟。
“所需火药和铁砂就不劳你费心了，朱王早已安排妥当，你只需带上鸟铳即可。”师爷扔下一句话就走了。
德隆老汉心乱如麻。他清楚，朱王提供的铁砂，肯定会用毒药浸泡。这是非置妇人于死地不可啊。德隆老汉一夜未眠。
今天一早，德隆老汉正在擦拭猎枪，随着院子里一阵狗吠，师爷清瘦的身影随即出现在门口。跟随师爷一起来的，还有三名强壮家丁。
师爷进门就直奔主题：“上午的行动安排在云山隘口。此处仅有一条通道，刁妇一旦跑过此处，便进入广西地界，再想抓她就难了。因此只许成功绝不能失败。”
德隆老汉常年在这一带打猎，对这里再熟悉不过。离隘口三十米处有一片非常适合藏身的茂密杉树林，从此处射击，再笨拙的猎人都不会失手。
德隆老汉把十五岁的孙子叫到一旁，再三叮嘱：“天下即将大乱。爷爷走后，你马上去高沙市找尹子奇与袁有志两位义士。男孩子一定要志在四方，切不必挂念爷爷。”待孙子点头应允后，方才跟着师爷上了云山。
与师爷一起埋伏在隘口西侧密林中的德隆老汉，掏出怀中酒壶，一口一口啜饮着。
突然，山谷中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我要亲手砍下朱王的狗头！”德隆老汉心里咯噔一下，默默接过师爷交给他的火药和铁砂，开始装填。师爷的双眼死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不放过一个细小动作。
铁砂很多，足够把人打成筛子。德隆老汉一边装火药一边不停地撸鼻子擦口水。
一切准备就绪。少顷，妇人疯狂地从狩猎场跑了出来。师爷轻推德隆老汉，小声提醒道：“赶快射击。”
德隆老汉如狩猎般认真瞄准，适时扣动了扳机。嘭地一声铳响，妇人并没有倒下，脚下的步子反而变得更快，转眼间穿过隘口，消失在密林之中。
师爷大吃一惊，火急火燎地招呼家丁赶快追人。
一阵忙乱后，家丁垂头丧气地回来了。气急败坏的师爷冲到德隆老汉身旁，正欲责问，只见他紧抱猎枪，嘴唇发紫，已气绝身亡。
作者简介：郑自松，笔名颂戈，湖南武冈人，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小小说多次获奖，作品收入《2017中国年度作品》，出版散文集《岁月留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