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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妆的女人

墨客魂 2017-07-12 19:54

化妆的女人

   绯红的嘴唇,艳丽的衣裙,婀娜的身姿。这样的女人,在今天是司空见惯的,若搁在十几年前的一个地处偏远的小镇子里,那绝对是所见不多。而恰巧得很,在我儿时记忆的长河里,这样敢作的女人就有一位。不过我不知道她姓什么,家是哪村的。但我知道,她不是本镇人。
   一
   听别人说,八十年代的一个晴朗的冬日,她扎着红色蝴蝶结,穿着一身红色冬裙,跑到镇上进得一家杂货店,与男老板手牵手去了婚姻登记所。接着第二日,他们便举行了一场婚礼。婚房布置特简单,门窗上贴了几个红色的喜字剪纸外,能感受到喜庆味道的恐怕只有昨日刚买的新棉被。他们没有邀请双方的父母﹑好友,只宴请了周边的邻居。这样的婚礼,镇上的人似乎还是头回碰到。所以前去喝酒的大人们,回家后就开始胡乱猜疑。
   有人说:“没得到父母祝福的婚姻是不幸的,是要坏事的。”有人说:“那女的肯定未婚先孕,才会如此草率,她父母觉得脸上无光,才不敢露面。”也有人说:“男的初中文化,自幼父母双亡,女方家长肯定嫌他家境贫寒。”就这样子,关于他俩结婚的流言蜚语传得沸沸扬扬。那些十分好奇的人争先恐后去她家杂货店买东西,都试图希望能从他们嘴里套出些话来。可他俩微微一笑,只字不提结婚的事情。
   过了一段时日,镇上突然传出了这样一句话——那女人是偷跑出来的。镇上顿时人声鼎沸,形形色色地议论她。最为具体的一条内容是说,她与那男的是初中同学,两人书信从不间断,她有时还瞒着父母去镇上跟那男子约会。她父亲却不知情。只因女儿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她父亲给她在村里说了一门亲事,让她嫁给党书记的儿子。她死活不答应,还向父亲摊牌:“我喜欢的人是那位镇上的初中同学。”
   听完女儿的话,她父亲极为不满,冷冰冰地说:“自古以来,婚姻大事全凭父母做主,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她跟她父亲一样倔强,不肯低头服输,整日以泪洗面。局面一直僵持不下,她母亲做她的思想工作:“女儿呀,你是家中长女,嫁给党书记的儿子咱不亏。嫁给他后,我们不仅脸上有光,你弟弟妹妹上学的事也不用愁了,你将来也不用去地里干农活了,我和你父亲全是为这个家着想呀。”
   她没有听进母亲的话,而是趁着父母去别家做客时,拿着自己的证件偷跑了出来。她父亲回家后,见女儿不在家,便立即打开三门柜翻找户口本;当看到户口本还静躺在柜子里,这才松了一口气。可她父亲还是精明地想了想,拿出户口本翻看。结果发现登记女儿户口信息的那一页不见了,她父亲当场气急了,竟当着自己妻子的面,扬言要跟她断绝关系,也不允许她母亲,她弟弟妹妹去找她。
   这种大逆不道的行为,是真还是假,镇上的人都不敢确认。但有一点是显而易见的,镇上的人对她更加指指点点,甚至街头碰到也绕道而行。这间接影响了杂货店的生意:除不知情的新顾主外,那些知情知底的老顾主都不去她家杂货店买东西了。因为在当时思想保守的社会里,一个女人家违背自己父母的意愿,偷跑出来与男子结合,是为大不孝,是不道德的。
   杂货店的生意一落千丈,她跟她丈夫几乎是啃老本过日子。尽管如此,日子还是要过的。有一日她丈夫同她商量,由她打理杂货店里的生意;自己上山抓野蛇去城里贩卖。那段时间,她白日打理着清淡的生意,晚上炒着热腾腾的饭菜等丈夫归来。她丈夫赚来的钱大多补贴家用,有时还给她从城里带回胭脂,香粉。
   日子也算甜蜜,但好景不长。一日她丈夫提着装了几条蛇的麻袋进城时,其中一条蛇从麻袋破口处钻了出来,昂着脑袋吐着舌头一口咬到她丈夫的手腕上。她丈夫当场没气了,她也昏死了过去。等她将死去的丈夫埋葬后,她父母突然出现在她杂货店门前。她父亲还是一副冷若冰霜的神情,用命令的口吻:“赶紧收拾回家,别在这里丢人现眼。”她还是像以前那般倔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跪在父亲面前说:“女儿不孝,我既然选择嫁给他,我就要跟他一辈子。”
   听到女儿的话,她父亲再一次气得离去。她母亲让她回老家找个夫婿,重新开始生活;可最后也唉声叹气地失望离开。之后她父母不再干涉她的生活,也很少跑到镇上看她。她也很少回家看父母,因为她知道自己没有再嫁伤透了父母的心。所以每日,她饱受别人异常的眼观,听尽闲言碎语。她却满不在乎,而是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料理着杂货店的生意。
   
   二
   我还未出世,我的父母就已在镇上做生意了。所以我出生后,注定跟她常常打照面。我依稀记得,通往镇上中心小学的路上,有许多各式各样的店铺,她家杂货店也在其中。我和邻家小伙伴背着书包上学时,经过她店铺门前,总看到她擦着粉儿的脸,涂抹口红的嘴,穿着颜色鲜明的衣服。她时常对着我们傻笑,有时还拿些糖果送给我们。那时我们只是有奶便是娘的小孩子,吃着她给我们的糖果,欢快且有礼貌地叫她一句“阿姨。”不过吃完糖果后,她的好我们又很快忘记了,走远后我们会笑着称她为“狐狸精”。一则是因为她的一身打扮,二则是因为我们受了大人们的蛊惑。
   大人们的蛊惑,也不是不无道理。在那个思想纯真的年代,乡下妇女是不会浓妆艳抹的。可以这样说,她一身打扮是不雅的,再加上她不孝的行为,又克死自己的丈夫,在镇上人们的眼里,她就是一位坏女人。镇上的人常常编排她的故事,当做饭后谈资;我们几个小屁孩自然而然全记在了心头,稀里糊涂地被蛊惑了。
   然而一年的夏日,我改变了对她的看法,镇上有关她的闲言碎语也戛然而止。那是一个月亮皎洁的晚上,不到七点钟,整个镇子全停电了。大人们三三两两聚集到我家屋后的一块空地上乘凉、闲聊。我们几个小孩子不是看月亮数星星,就是穿梭在大人间追打吵闹。大人们聊得起兴时,张妈哭哭啼啼跑过来。大伙十分惊诧:“张妈,到底出啥事呢?”张妈语不成声地说:“那,那,那狐狸精,勾引我的丈夫。”
   接着张妈讲述起事情的原委,内容大概是这样的:镇子停电了,张妈去她杂货店买蜡烛,从她后门(她的卧室)敲门而入。门是半掩半开着的,张妈的老公躺在她沙发上。她正低着头,拿毛巾给张妈的老公擦额头。这一幕场景,恰巧被张妈撞见。张妈以为他俩通奸,忍无可忍对着他俩大骂,然后跑来向大家诉苦,让大家给她主持公道。大人们听后非常气愤,都叫着要将她赶出镇子。
   大人们打着手电筒一窝蜂似的,去她家捉奸去了。他们推开她后门时,她和张妈的丈夫震惊万分。有些人哪管青红皂白一进门就指着她破口大骂:“狐狸精,不要脸,勾引别人的丈夫。”面对他们的指责,她没有流泪,她的泪早已为她死去的丈夫流干了;面对他们的质问,她没有做出任何的解释,她早已习惯了别人对她的冷漠。张嫂的丈夫终于按耐不住了,说:“这是一场误会,她家电灯泡爆了,她找我帮她换电灯泡。谁知刚一换上就停电了,我一脚踩空从梯子上摔下,当场爬不起来。是她扶我到沙发上休息的,现在腰板还疼着了。”说着还伸出头来让大伙瞧。额头上擦伤了一块头皮,上面有血迹,伤口处还散发出浓浓的药味。张妈的丈夫是个传统的读书人,大伙自然相信他是不会撒谎的;也认为张妈冤枉了她,于是你一言我一言地尴尬离去。这些言语不再是冷眼嘲讽,而是说她并不是我们想象中的那种女人。这看似电视里的剧情,但就是我亲眼所闻的故事。从那时起,我不再私底下给她取外号了。她也没因此而改变自己,仍是妆扮着自己,做生意招呼客人,一直到现在。
   前几年,我回镇上探望一位阿姨时,路过她家杂货店;她依旧擦着粉儿,涂抹着口红,穿着一身颜色鲜明的衣服。稍微有点改变的是,她头发是盘着的,额头上还多了几根皱纹。正想上前跟她打招呼时,只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摸着她的手说:“娃,这些年,让你受苦啦。”她扑通一声跪下哭了起来。望到此景,我不禁泪下,脑子里不断闪现出这样一个问题:在那个年代,自由恋爱,有错吗?浓妆打扮自己,有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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