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我打开‘百宝箱’,抚摸着铜脚眼镜,睹物思人,不由得想起父亲,想起那件令我终身难忘的憾事。
小时候,我是个出了名的败家子、淘气包,是小伙伴中间的老大,院子里二十多个小伙伴全都听我指挥。
有一次,我趁父亲不在家,偷偷摸摸的打开他的‘百宝箱’,把他那副当作命根子的眼镜放在书包里,带到学校去炫耀。
早自习,我戴着眼镜走到讲台上,冲下面的同学做鬼脸,还模仿“眼镜蛇”班主任的举止形态,给同学们讲述眼镜的故事。
“同学们,你们可知道这副眼镜的来历?这是地地道道的东洋货,是我爸爸抗日战争时期,从东洋鬼子那里缴获的。它不但是眼镜,还是放大镜、望远镜,可以把细小的东西放大几十倍、几百倍,也可以把很远的东西看得清清楚楚。”我得意洋洋的说道。
“哇——真神奇!让我们戴一下。”同学们唏嘘不已,争先恐后的抢着要戴眼镜。
我摘下眼镜高高举起,说道:“不要争,谁先拿到谁先戴。”
教室里乱成一锅粥,‘眼镜蛇’班主任幽灵似的出现在门口,咳漱一声。我看到班主任铁青着脸,顿时吓得三魂出窍、七魄冒烟,手一松,眼镜掉在地上,摔断了一只镜脚。
“镜脚断了,回去怎么交差?父亲的脾气我最了解,古板、严厉,发起威来雷霆万钧。如果这件事情被他知道,非扒了我的皮不可。”我吓得六神无主。
还好,回家没看到父亲,我趁机把眼镜放回原处掩饰好,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出门和小伙伴玩耍。本以为瞒天过海行得通,谁知还是没有逃过精明的父亲。
父亲有个习惯,晚上回家之后,先打开‘百宝箱’检查一下里面的东西,一旦发现少了什么,他会立刻逼问我这个惹祸精,这次也不例外。
晚上,父亲打开‘百宝箱’,看到那副最心爱的眼镜少了一只镜脚,眉头紧锁。我吓得躲在一旁不敢吱声,心怕父亲怀疑到我头上。其实,父亲知道是我的“杰作”,只是没有明说而已。
“咦?这眼镜脚怎么了?是不是跑到外面去玩,不小心摔断了?真是怪事!眼镜也会走路。细伢子,眼镜是不是跟你去了学校?”父亲旁敲侧击。
我耷拉着头,羞得无地自容,半响嗫嗫嚅嚅道:“是、是我、不小心、打断的。”
父亲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照老规矩,我跪下来等待惩罚。谁知父亲一反常态,和蔼可亲的说道:“起来吧!勇于承认错误是件好事,这次的惩罚免了;不过,下次如果再犯,我就不会这样好说话了。”
我如释重负,立刻拍着胸部保证不再惹祸。父亲笑了,笑得很开心。
第二天下午,雨过天晴,夕阳斜照。父亲坐在屋门前的青石板上,手里拿着断脚眼镜,时而用绳子系,时而用铜丝穿,时而皱眉,时而叹气,看到他那一脸的无奈,我的心里就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父亲还真有办法,只见他这样试试,那样试试,终于把断脚接好。这镜脚非常特别,是一根和镜角螺丝孔一样大的铜丝做成,铜丝一端插入螺丝孔扎牢,另一端弯曲成月牙形,长度和另一只镜脚一样。
“细伢子,你看,还行吧!”父亲戴着眼镜问道。
“还可以,只不过显得难看了点。”我随口说道。
“没关系,只要能戴就行。不过,这眼镜从此得改名叫‘铜脚眼镜’了。以铜为镜,可正衣冠。”父亲幽默的说道。
我看到父亲戴着眼镜那副滑稽相,看到他脸上那慈祥的笑容,一种强烈的负罪感涌上心头。
“爸爸,对不起,都怪我不懂事。”我悔恨的低下了头。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要你以后听话,好好读书就行。”父亲那双枯瘦而又粗糙的手抚摸着我的脑门,布满皱纹的脸上绽开了笑容。
残阳如血,晚霞似火。父亲戴着铜脚眼镜,讲起了当年的雪峰战役,仿佛回到了那个硝烟弥漫的黄昏,那张古铜色的脸,在夕阳的照射下,就像一尊年代久远的青铜浮雕。
一晃三十余年,这一幕一直在我的脑海里浮现,就像电影的快镜头,倏忽而来,倏忽而去。铜脚眼镜就像一根无形的鞭子,时刻鞭笞着我,催我奋发,教我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