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这一天
每年的今天，关上门，不言不语，抱着双膝，蜷在沙发，面前，是您的身影，脑海，是与您的点点滴滴。世界，异常宁静，我，安静地想您……
那一年的这一天，我与您相依，我，又与您别离。
那天早上，太阳照常升起，武冈人民医院的早班医生来到您面前，看看您，又看看我，看看您背上的针孔，又看看我脸上的表情，护士和医生拿的拿盆、拿的拿针桶，一针一针地钻进您的骨髓，又一桶一桶地把您的骨髓倒入盆里。走时，医生对您说，今天少了几桶，好现象。走时，医生又瞟了我一眼，只是，瞟了一眼。
医生走了，您气喘吁吁，我轻轻拥着您，说，今天胀液少了，您，要好了。您的气息马上平顺，您欣慰的撩着我的头发，说，我的女，我相信。
您撩我的头发，满是慈爱，满是慈爱的您，娇俏地笑了，说女儿头发美，可是母亲光头丑。您的笑，很美，您的娇，也很美。几丝银白的头发，如石缝的小草，坚强地树在您光得发亮的头顶。银丝如您，眷恋我，眷恋这个世界；银丝也如我，心疼您，也心疼我自己。
我得离开一会，只因医生瞟了我一眼。离开病房，我是笑的，您说，我是您的天，我也是您的地，天和地都笑了，您就不会难过，不会哭泣。
办公室，医生依旧瞟了我一眼，冷冷的，似乎带点无奈，又似乎，带有命令，医生告诉我，不能不走了。
不能不走，是走向黑暗，是走向决离。谁不拒绝这种黑暗？谁又不拒绝这种别离？能不能不走？谁可拖住您？谁又能拉住我？
武冈人民医院的楼梯转角，我号啕大哭，我无力抽泣，我喊天，天没应，我呼地，地不灵。我给长沙湘雅医院给您手术的教授发信息，我希望教授是我的救命稻草，是您的救命稻草。教授有没有瞟眼，长沙武冈隔得远，我看不到，也不想看到，然而，“无能为力”四个字如尖刀，从手机屏幕里钻出来，刺入我摇摇欲坠的心脏。
世界好暗，我好痛，我乏力地靠在医院过道的椅子上，舅妈拥着我，我拥着悲伤绝望，我声嘶力竭，我泪如雨注，如果没有您，我也没了我。
一道柔光从侧面穿来，停留在我身上，柔光慢慢慢慢的暗淡，暗淡……原来，我哭泣的椅子，斜对着您的床沿，柔光中，您正敏感的歪着身子、侧着头，通过病房木门的侧角，远远的远远的看着我。
您说要回家，我说要留下。您电话叫来了我的舅舅，您的兄弟，舅舅们拥着我，如医生一样，说，不能不走……
我买尽了武冈乐洋路店的所有氧气袋，救护车里，您在喘，我在抖，您拉着我的手，我抚着您的脸，我说，氧气袋不够，我再上城买，我说，我的孩子，您的孙子还没大，您得坚强，您得帮我带孩子，您得说话算数。
进家门时，夕阳正西下。一缕霞光温柔地停留在您瘦骨嶙峋的脸庞，您依旧温暖而慈祥。
进家门时，夕阳正西下。村里叔叔婶婶例队来看您，您一如当初的村妇女主任，扬手向大家致意，您依旧能干而和善。
进家门时，夕阳正西下。我六岁的孩子，您的孙子，兴高采烈地向您奔来，满腹委屈地找您告状，说，外婆，哥哥欺侮我。您笑了，您又哭了，一行眼泪沉在您褶皱的皮纹里，眼泪无力荡漾，您满是无奈，满怀慈爱。
您在床上，我在床边，您颤颤地敲我的手掌，我轻轻的揉您的指尖。您已无力言，我也无力语，您在眷恋，我在眷恋，氧气管在我们身边呼啦呼啦地响。
嫂子来叫，我放下您的手，走到隔壁房。
刚到隔壁，您叫我，您分明在叫我。
瞬间，传来姐姐的哭，传来哥哥的嚎。
您走了，我不该放您的手，您怪我狠心，您狠心地走了……
我撕心裂肺地呼喊，您，再没答我一声，也再没看我一眼。
那一年的那一天，夕阳西下后，我再无母亲。
从此，每一年的这一天，这一天的每个时刻，我只留愧疚与思念，一如此时，抱着双膝，蜷在沙发，我温柔地看您，我安静的想您……
（此文，献给我的母亲。也祝愿天下所有的父母都平安健康。——蒋晚艳2016.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