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江湖》之八
李一明是从一个不知是谁打来的电话中得知韦华玉要去医院看望杞谷柳的。他下午去一家客户联系业务,回来得早,已经做好了饭,正等韦华玉回来。开始,他有点不相信。他已经知道杞谷柳受贿被审查的事,也知道杞谷柳一气之下发了病进了医院。当然,这不是韦华玉告诉他的,是听别人说的,外面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李一明当然很高兴。尤其是韦华玉在处理这个案子,他更高兴。看你们相好,一个挨整一个整人,不反目成仇才怪呢。所以,得知韦华玉要去医院看望杞谷柳,李一明不相信。
你是谁?李一明问。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告诉你这一消息!电话里的人说。
你别开玩笑,我们生话得很好,别来扰乱我们的安宁好不好?李一明本来要说我才不相信你的话呢,不知为什么话一出口变成这样。
电话里的人笑笑,说,你不相信是不?此刻,韦华玉正在去医院的路上,手里提着清蒸螃蟹和一瓶郎酒!说完,笑笑,放下话筒。
说得这么肯定,李一明不得不信了。他找来一支钢笔,在本上记了一句,1998年7月18日下午6 时零5分接到一个电话,并且在电话下面重重地划了一杠。但他又有点不明白,韦华玉该不是犯糊涂吧?你一个办案的人,去看一个办案的对象,不怕别人说闲话?说你与办案对象关系不对劲说你包庇,你不是有口难辩吗?你这是干什么?有了这种想法,李一明心头的那种隐痛也就强烈起来,产生了要去看个究竟的欲望。
他决定去跟踪。
李一明叫了一辆出租车,迳直去了发动机公司医院。离医院门口还有一段路时,他下了车。然后找了一个较隐蔽的地方,掏了一支烟点上火,一边吸一边用眼去瞧医院门口,等候韦华玉到来。
韦华玉终于来了。在来来往往的人流中,韦华玉被李一明一眼就发现了。韦华玉的气质与人确实不一样,那身材那打扮那走路的姿态,一看就与人不同。遗憾的是,她为什么老要与别的人好呢?
韦华玉进了医院大门时,李一明迅速跟了上去。韦华玉在病房里与杞谷柳默默相对时,李一明就在病房窗子后面的那丛千年青旁边,瞪圆一双眼睛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他与她没有什么过份的表现与动作,但是,那长时间的不言不语更让李一明受不了。他恨不得立即进屋去将韦华玉拉走,别在那里相对无言难开口却又各自有话在心头。
他不敢那样做。他就是那样,在所有的男人面前永远自惭人秽却又嫉妒所有的男人。在这种时候,他只能这么默默地接受着心的熬煎。好不容易她站起来准备走人了,好不容易她与他握了手离开了病房。整个过程,对于李一明来说简直就是一个世纪!
韦华玉是在医院门口见到李一明的。毫无疑问,她吃了一惊。她以为李一明是来医院看病或者看望病号,便问了一句你在这里是不是病了。没想到李一明的回答不作半点遮掩饰,直截了当地说,我是来看你探望杞谷柳的,我没有病也用不着看病。这种回答的后果,当然是李一明始料不到的。当李一明意识到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时,事情已经很糟糕了。
李一明的回答,让韦华玉马上想到监视二字。她说,你在监视我?!不容李一明回答,韦华玉转身就走。她不敢久留,她害怕控制不住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失态。韦华玉不愿意让人把自己看成是那种泼妇式的女人,她是知书达礼的。宁肯人后遭受难以忍受的蹂躏,也不愿接受人前半点侮辱。
李一明几乎是小跑跟着回到家里的。他没有意识到韦华玉说的你在监视我这几个字的严重性,一边走一边还说你慢走一些呀我这个当兵出身的人都追不上呢。进了家门,李一明马上将饭菜端上桌,说,吃饭吧都快凉了。韦华玉听到他一说话,立即战栗了一下,条件反应地有了今晚又完了的感觉,等待她的又将是那个无休无止的悲惨过程。不过,今晚的这种感觉只一下子就消失了。她没发火也没出声,走近桌子端起饭就吃。吃完饭洗澡,然后坐在书桌前看书。李一明还是没看出什么不一样,像往常一样也吃饭也洗澡,只是没再看永远看不烦的枪战片,早早地上了床。在李一明看来,今晚与以前的晚上没什么不相同。这是两人近几年来生活模式中的一种,韦华玉最痛苦的一种,李一明获得心理平衡的一种。
快一点呀你!李一明在床上喊韦华玉。
韦华玉破天荒地没理他,依旧看她的书。
李一明大概意识到一种不妙,轻轻地下了床,走近韦华玉身边。他已经脱得赤条条没有一根纱。他也没有表现半点粗暴,而是极温柔地问,怎么样,睡觉吧?
韦华玉当然已经感觉到身后的赤条条,李一明几乎挨着她的背脊。如果是往日,她选择的肯定是默默地起身上床。今天,韦华玉生出了被强暴的耻辱感。这种耻辱感使以往的被蹂躏全都涌上心头,压抑着她使她透不过气来。
李一明,请尊重我一次!韦华玉压低声音说。
韦华玉是一个字一个字说完这句话的。她说得极轻,但极有力,不容置疑。说完,她从衣柜里抱出一床毛巾被,走到客厅,准备自个儿睡觉。
李一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在房里愣了好一阵。等他走到客厅时,韦华玉已经在沙发上躺下了。
李一明找了一条小矮凳,在沙发边坐下。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一支接一支地吸烟。
客厅里的壁钟,的哒的哒,不紧不慢地一分一秒走动,好像肩负重荷,难以迈开大步,使客厅里的空气多了几分沉重。不知是谁家的音箱,声音开得好大,唱歌的女人也真会凑热闹,正在声嘶力竭地唱着爱你也难恨你也难之类,更衬出客厅的沉闷和压抑。
韦华玉不是歌中那种女人,她爱不起来也恨不起来。一切都是自己安排的,一切当然要由自己来承担。在家庭生活中,她已经没有半点生气,全被磨光了。她一直是这么想的这么听天由命地过着的,从没想到会有半点的反抗。今天怎么了?居然说出了请尊重我一次!是因为李一明的监视吗?不,这种监视过去也有过,韦华玉没有因此反抗过。
是什么原因?韦华玉问自己。
也许,是杞谷柳的原因吧。杞谷柳给韦华玉出了一个难题,让她陷入两难之中。感情上,希望杞谷柳没有事,不出事;理智上,又必须按掌握的证据去按律处理他,不能有半点循私舞弊。从人格上讲,去看生病的他理所当然;从世俗上看,难免有人闲言冷语。这么复杂的心情下去看望一个处在审查时的朋友,理应得到亲友的同情,没想到天天生活在一块的丈夫却暗中监视。韦华玉的心情,说出请尊重我一次,也就不难理解了。
李一明没这么想过,他永远也不会这么想。他想的只是杞谷柳已经被审查外面都在传说你韦华玉包庇被审查对象,你不顾人言可畏去探望,那不说明你们感情确实不一般吗?你们这么相好,我李一明算什么?
但是,他不说出来。
一个躺着一个坐着,只有壁钟的哒相伴。
韦华玉流出了泪水。她怕被李一明看见,只得把头扭向一边。她想起了两个钟头之前与杞谷柳在一起的情景。也是一个躺着一个坐着,也是不言不语。可是,心情却完全两样。与那种大吵大闹相比,韦华玉与李一明之间的这种别扭似乎没什么火药味。能体会到其中苦涩与阵痛的,大概只有当事人自己。但是,却不能发泄。有时,韦华玉真羡慕那些骂得声嘶力竭打得你死我活转过背又认认真真过日子的人家。不能发泄的痛苦,才是真的痛苦。
壁钟当当响了九下时,有人按响门铃。
李一明瞅了韦华玉一眼,意思是开不开门。韦华玉翻身坐起,往李一明下身一指,示意他快躲进自己房里去。李一明这才明白自己是赤条条从房里走出来的,赶紧进了房关上门。韦华玉见他这样子,很是伤心。真没想到今日里落到这么一个样子。她静了静心,理了理头发才去开门。她不想让来人看出她的窘态。
来人是杞荷。
韦华玉自然又是一惊。这么晚找上门来,出了什么事?该不是杞谷柳有什么事吧?她这么一惊,竟然忘了让杞荷进门,直到杞荷叫了一声韦阿姨,她才缓过神来,说,是杞荷呀快进来快进来,忙将杞荷让进家里。
让杞荷坐下,倒了茶,韦华玉才问,杞荷,有什么事吗?杞荷往房里各处看了看,故意大声地说,韦阿姨,李叔叔不在家?韦华玉往里间呶了呶嘴,他已经睡了。杞荷轻声地说,韦阿姨,我想跟你说说我老爸的事,方便吗?韦华玉想了想,说,这样吧,我们出去走走?她想,李一明那德性,没事都想找事,让他听到杞谷柳三个字都是难以说清的,能躲就躲一下好。杞荷很懂事地点点头,跟韦华玉准备出门。
这时,李一明开了里屋的门,走了出来,说,怎么,就走呀?不多坐一会呀?
韦华玉被他这么一搅拌,心中的火气又上来了。她想,今晚跟你豁出去了。她正想对着李一明发火,不料杞荷先开了口。她说,是李叔叔吧?打搅你了。李一明连忙说,没事没事,坐坐吧,有事也不要紧,你们只管说。上家里来谈公事,这是常事。杞荷说,韦阿姨,李叔叔也不是外人,就在家里跟你说说也行,我老爸的那事,说不定还要李叔叔帮帮忙呢。
杞荷与李一明这么一说,韦华玉也不好坚持出去说话了,只得重新让杞荷坐下。李一明赶忙拿出苹果梨子,一边削一边问,你是第一次来吧?没见过呢。杞荷说,我叫杞荷,我爸爸是韦阿姨的同事,有点事想韦阿姨帮帮忙。李一明一听她叫杞荷,自然想到杞谷柳,说,你爸是杞科长吧?杞荷说,对,我爸叫杞谷柳。李一明啊了一声,说,像,像,你跟你爸特像!
韦华玉只想哭。你看他,没事找事,还装一副挺热情的样子,不是明摆着故意掺乎吗?
好了,李一明,你先休息去吧!韦华玉皱了皱眉,说。
李一明说,那好,你们谈吧,你们谈吧。说着,进了自己的卧室。那门,有意无意地敞开了大半边。
韦华玉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杞荷说,是不是改天再说?韦华玉说,别管他,说吧。
杞荷附在她耳边轻声地说,韦阿姨,你跟我老爸一样,活得真累!
韦华玉止不住眼角湿润了,一把将杞荷揽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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