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姓名,我们还什么都不知道
1974年夏,两个愣头小子,在烈日蝉鸣中的武冈六中门口,视线对撞,一股热晒气的脸上,有种舛异的神色。
这是我和伍乐平第二次见面,不久前,伍乐平和我分获弯头区乒乓球小学组冠亚军,暑假在此集训,备战全县乒赛。
中学大门的两边围墙上,分别写着毛主席语录:“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彼时出现在银幕上的毛主席,由张玉风搀扶,行动迟缓,嘴里不停地收蓄着口水,三年前,毛主席玩起乒乓外交,成功地与万恶的美帝国主义建立了友好关系,摆脱了苏联的威胁,四十年后的今天,我们又与苏联勾肩搭背,美国成了我们的头号敌人,就象我与伍乐平一样,对手相见,分外眼红。
第二天早晨6点半,我被一阵钟声唤醒,从叠着稻草的蒲席上爬起来,和大家一起象群野蜂一样涌入操场,跑步、兔跳、匐卧撑,一番折腾后,教练就教我们接发球、推挡扣杀、削搓提拉。高强度的训练,一天下来,胃欲亢盛,好在当时的教育官员还懂,饲料太苦太薄出不了成绩,我们三天两头打牙祭,还记得老厨子做的红椒青蒜炒回锅肉确是迷人,真想吃它一辈子。
教练张姓,六中体育教师,四十来岁,剑眉星目、身手矫健。经过了几天高强度技术训练后,也许是假期,他三天两头往家跑,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基本上是自我管理,队友对练。
伍乐平身长清瘦,沉默含蓄,轮我俩对练,他知道我不把他放在眼里,我知道他认为我不在话下,练起来就分外较劲,我强他勇,他勇我强,最后都摸不清对方到底有多少份量。其实都没份量,最难的事情就是要少年服输。
球队有几位女生,她们一进餐厅,就喜欢问老厨子做了什么好吃的。那时我象个小沙弥,她们喜欢找我陪练,其中Y,活泼、标致,与我相处最好。
张老师每次回家的时候,要求我们晚上自习。一次晚自习,我正看着一只荧火虫从树稍上飘落,闪闪烁烁掠过教室窗前,张老师的公子也是球员,最爱出风头,他忽然拿出一把口琴,吹起了“我爱北京天安门”的曲子,教室顿时热闹起来,还没等吹完一曲,坐在他前面的Y夺过口琴,含在嘴里,一吸一呼,发出“啦…索…啦…索…啦……”,旋律单调、生涩、自由,不知为什么,大家突然安静起来。我只觉得外面的树梢和瓦屋也变成了她的琴声。
过了一会,中学队的班长出面制住了大家,我无心学习,就在作业本上画Y的素描,我从侧面偷看她一眼,画几笔,再偷看,再画,再看,画不下去了,我发现她也正瞪着大眼睛看着我。
在集训结束的前天中午,我俩悄悄来到操场的树阴下,谈得最多的还是乒兵球,偶尔静下来,就一起听树上鸟语,她突然问我,鸟在说什么,我说听不懂,“真笨”,她贴近我耳边告诉我,鸟在说“夹公夹婆,吃颗摘颗”,我再听,就感到有一种远意,心里一片茫然。
岁月荒荒,昔日的队友已星散四方。若有若无的功名,辗转他乡的谋生,觉悟过来,经历过来又怎样?比来比去,还是任性的青葱时代,那年月,除了姓名,我们还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任何一种聚会都是为了告别,任何一种情爱,都是为了别离,少年意气,没时间感伤。现在,少年老去,机会一来心里那些温柔的东西就止不住地流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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