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世辉老师的云外钟声

时任作家出版社副总编辑的龙世辉

龙世辉老师的云外钟声

每当我回忆起龙世辉老师时，首先浮上脑际的是这样一个画面：

朦胧春雨中，龙世辉老师久久地站在凌云塔对面的河滩上，抬头远望着云雾缥缈中忽隐忽现的云山。那专注、深情而又有些遗憾的眼神，似乎是在聆听云外钟声，又像是在眺望仙桥横汉，更像在追寻少小时代跟随父母上山烧香的踪迹……

那是1982年春夏时节，龙世辉老师离别武冈32年后第一次回到故乡。

我早就听说过龙世辉老师，知道他是我国极有名气的编辑家、作家。认识龙世辉老师，是1982年在长沙参加省文代会的时候。我一到长沙，省文联谢璞老师就找到我，说龙世辉老师从北京来了，要见见你这个小老乡，说完就带我到了龙世辉老师住的房间。龙世辉老师是从谢璞老师那里得知我要到长沙参加文代会的消息的。见面之后，龙世辉老师十分兴奋，迫不及待地打听武冈的情况。水南桥头的米粉店，文庙的白果树，老南门的古城墙，法相岩《金刚经》、碧玉簪等历代著名摩崖石刻，同保岩泉涌如溪、深不可测的没底江，无不是他感兴趣的话题。说得最多的，还是云山。他说，每每回忆起云山，就会听到胜力寺的钟罄之声。我邀请世辉老师回武冈看看，世辉老师说，“别梦依稀咒逝川，故园三十二年前”，我离开武冈三十二年了，这次一定回去看看。处于兴奋之中的世辉老师，一边说一边向两位同来的女编辑“吹牛”，说武冈景色之美绝不亚于桂林，一再热心地邀请她们一道先去武冈，然后再去桂林。

我实在不敢破坏世辉老师情系家乡的美好心境，没有告诉他云山的胜力寺已经烟消云散，如诗如画的同保岩已经毁坏殆尽，大石头垒起来的古城墙已经所剩无几，只是陪着他向他的同事神吹武冈。幸亏两位京城来的女士被没有火车可乘、必须乘汽车颠簸数百里才能到达武冈吓住了，没有随世辉老师一道经武冈去桂林，而是约好在桂林等世辉老师。

回到武冈之后的世辉老师，那种失望之情是可想而知的。他说，幸亏两位女士没有同来。原定上一趟云山，后来也取消了。原说要去同保岩丢石头测一测没底江深浅、看一看王安石笔力遒劲的摩崖石刻，也没去了。

但是，现实虽然败坏了世辉老师离家三十二年之后“近乡情更怯”的心境，却没有去掉他情系故乡的赤子之心。在他离开武冈赴桂林的头一天，我与当时任县文联副主席的唐谟金先生一同陪同他，顶着毛毛细雨由玉带桥顺河而下，来到凌云塔对面的河滩上。这是世辉老师少年时代常来游玩的地方，留下他许多珍贵的回忆。当他站在河滩上久久地远眺烟雨朦胧中的云山时，我突然发现，世辉老师心中，故乡美好的一切并没有离去。好比云山的云外钟声，永远回响在他心头。

后来的一件事，更加让我看到了世辉老师对故乡的情真意切。

那是1986年，龙世辉老师第二次回到故乡。陪同他一块来的，还有中国作协的李一信先生。

当时，世辉老师接到中断30多年往来的姐姐从台湾来信，告诉他说，她在共和国成立前夕离开大陆时，当时身居国民党中将的丈夫跟她一起在武冈龙家祖宅厨房后边的菜地埋下40根金条。世辉老师跟姐姐商量，拟将金条挖出来献给中华文学基金会和用来扶持县里的教育事业。李一信受中国作协和基金会的委托，陪同世辉老师一起来到故里武冈。原处于六合街的龙家大院，早已人去院空。在武冈政府的支持下，武警战士冒着料峭的春寒细雨协助世辉老师挖地三尺，寻找埋在地下的的金条。遗憾的是，几经努力却没有找到。原来埋藏金条的地方，黄土变成了挖不尽的炉灰渣。龙家大院里两棵合抱粗的缀满白色小蕊的玉兰，在冷风苦雨发出沙沙的声响。金条不翼而飞，世辉老师大失所望地抱着院里的玉兰树哽咽无语，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唏嘘。

那两棵玉兰树是世辉老师上小学时栽下的，快50年了，它们是龙家大院风雨沧桑的见证。事后，世辉老师说，玉兰树若是能够开口说话，我们就不会兴高采烈而来，空手失望而归了。

世辉老师抱树而泣的悲怆情态，自然不是为金条的失去，而是为他不能为支持中华文学基金会和扶持家乡教育事业尽力。

拳拳之心，天地可鉴。世辉老师虽已作古，但他会永远留在故乡的山水之中，就像那永不消失的云外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