倡导滋养人性的价值文化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如果生活可以选择，我更愿意生活在人性得以滋养的文化生态当中，在一个全民经商的时代，我的意愿显得尤其迫切。

五年前，我读到过1925年《申报》合订本，从一张张泛黄的纸面上，我看到社会的真实与真诚，以及人之间的良善。沈丛文是现代著名作家、历史文物研究家，那一年应该不超过23岁，我蒙胧记得他有几百字的散文，只觉得文章的构思和立意有点简陋，一点也看不出他日后的作为。在报纸中缝，有一些火柴盒大小的药品广告，记忆深刻。广告内容惜字如金，没有任何夸张的文字或符号，除药品名称和商家地址外，还有些代为加工，送货上门，有效付款或用后付款之类承诺，服务周到，态度诚恳，对于付款的前置条件，在今天看来，远不是苛刻，而是不可想象。早在清光绪二十九年（1903），清政府为形势所迫，倡导振兴商业，下诏全国各省、县建立商务总会和分会，以资保护，各类商业中心、商业街、商业模式、商业广告应运而兴。不论国运如何动荡，商业如何运营，在社会的终端，始终守住中国传统人文价值底线，待人以诚，言而守信，与人为善，医不叩门，师不顺道等传统文化所滋养的商业生态和做为并没有被突破。《申报》是公众媒体，是接受社会监督的，相对于典籍，远远地真实可信。古人如何生活，没有记录片可以重播，但通过《申报》那样的纸媒体，可以反映出当时的状态。但那时的中国，正值北洋军阀统治时期，民国军阀割据，皖系、直系、奉系，你方唱罢我登场，国家处于混战状态，满目疮痍，国家法治体系基本处于崩溃，但传统的道德文化仍然发挥着滋养人性的张力。

当今中国，早已摒弃姓社姓资的讨论，市场经济的商业制度、商业模式和商业现象早已为国人所接纳，“互联网+”，直播带货，如春潮涌动，商业的繁荣促进着生产的发展，让中国经济成为全球一技独秀，即便爆发“新冠疫情”，在GDP前十五的国家中，唯独中国保持正的增长，物资充盈，民生有靠。但急功近利的商业文化，透支人性的商业运行，也在蚕食社会的幸福体验。“好生意（招财进宝）开门红，大财源（日进斗金）行旺运”，横批：生意兴隆。这幅门联来自周口项城市范集镇卫生院。深圳二院在社交媒体发布：热烈祝贺胸外科2020年度手术量突破1000台，业务量连续五年持续、快速、高质量增长！如果说，这只是个别地方个别单位的少数现象，那我们环视四周，有几家药店的门口没有张贴“消费XXX元，赠送XXX礼品”广告？有几家医院不把创收纳入各科室考核指标？无论卫生院的对联、深圳二院的祝贺、药品商店的营销还是各医院的考核，他们只是不小心把内心的贪念暴露出来，可以肯定地说，类似的丑陋，大有人在，无论医院、医生还是医药，事关人的健康和幸福，关乎生命的尊严，把财富建立在病人痛苦之上的文化思维，想一想都是恐怖的事，如果把这些现象理解为市场和自由而不能干预，我们何以守住几千年来所传承的价值文化和精神家园？何以守住人的幸福和尊严？当道德与文化不能实现自我净化时，法律的利剑就不该迟疑。医生的职业是救死扶伤，不管医术如何，至少心灵是干净的，崇高的，没有丝毫的杂念、贪念。好比一个医生，看到行人摔伤，应该人道地上前救治，在对方能力之下，依据工时成本，收些费用，亦可为社会认可，保不准，自己有可能成为下一个伤者。而目前的社会风气是，看到有人摔倒在坑里，便以搭救为名，就在傍边搭上帐篷，并不时庆祝“摔伤人数的突破”，在这样的文化语境和利益驱使下，难道就没有把那个坑挖大点，挖深些的想法和可能？本人自年轻时牙齿不好，常看牙医，所问之处，无不首选“拔除，安装义齿”，牙齿一旦拔除，不可再生，你便成了牙医的终身客户，我很庆幸坚持了自己的看法，二十年前反复被建议拔除的牙齿如今得以保全。

这个世界从来没有什么救世主，时势造英雄，只不过是挑逗名利以实现个人所愿。五百年来，心无一物，唯做圣人，除王阳明外，还能有谁？曾国藩，一介书生，文人气质，晚清的中兴之臣，所谓治军有道，只不过相信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清朝八旗兵营里普通士兵月薪1.5两银子，而曾国藩给到的最低薪资是6两，一个基层军官年收入可达2400两，换算成直观说法，曾国藩给予一个营长的工资收入相当于国家军队体系的一个中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即便屡战屡败，湘军始终凝聚在曾国藩身边，曾国藩正是看懂了人性。

人的生存，离不开物质，更需要精神的教化和滋养。战国时期，秦国推行商鞅变法，先后两次实行以"废井田、开阡陌，行县制，奖励耕织和战斗，统一度量，实行连坐之法"为主要内容的变法。在秦孝公的支持下，旧制度被彻底废除，经济得到了发展，秦国逐渐成为战国七雄中实力最强的国家，为秦王朝统一天下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从内容看，变法激发了国家的活力与斗志，但鼓吹连坐，轻罪重罚，"内行刀锯，外用甲兵"、迷信暴力而轻视教化的做法，超过了社会所能承受的极限，给人民带来巨大的痛苦，尽管国家强大，人民富足，如果可以选择，我想不会有太多的人愿意生活在如此的法治文化当中。公元前338年，秦孝公去世，秦惠文王继位，商鞅失去变法的支持者，有口难辩，只得逃亡。最后，商鞅在秦军追捕中毙命，只落得个"车裂"的下场，他死在了自己设计的制度当中。法治的基因不能脱离人性，违背人道，否则，玩火者，必自焚。

如果一个社会不能致力倡导滋养人性的价值文化，只讲功利，不谈信仰，放弃社会责任，不顾礼义廉耻，不管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或利字当头，或铡刀开路，不管如何富饶和强大，民众难以有真切的幸福体验。放眼几千年的中国历史，如曾国藩一样成功的，又有几人？

我少小离家，为国戍边，一方军被走天涯，环境的险恶与生存艰难如刀刻一般存留于心。在南京求学期间，正值小平南巡谈话不久，中国大地再次掀起了南下创业大潮，在邵阳、鹰潭到上海之间，整个火车，人海如潮。没有坐位，有时只好横卧坐位底下。在拥挤不堪的火车上，男人放弃了尊严，女士顾不了矜持，所有人类的文明被那个厚厚的铁皮阻隔，车内弥漫着人世间所有的味道。如果要在这个时候思考修养、尊严、自由、人权和爱，多么不可思议。当时，我和所有的乘客一样，担心最多的是那泡尿能不能憋到下车。记得有一次在上海转车，灰头土脸地出了上海站，刚一离开出口，我毫不犹豫地清了清嗓子，一口痰吐在火车站的广场，为此，我不太虚心地接受上海老太太的处罚。可以问心无愧地说，我知道文明的规则，但在那样一个资源匮乏的年代，文化与素养，阻止不了口腔内的肮脏。车厢如果窗明几净，我能谈吐从容，公共资源如果足够分配和配套，我不会把那肮脏之物不顾形象地吐落在公共广场。

1996年7月，因公出差北京，我第一次乘坐飞机，空姐甜美的声音，无微不至的服务，让我备受感动。在那万米的高空，留给我最多的印象是感恩、信任、友善、尊重，我明显地感受到心灵与思想的撞击。改变一个人，有很多种方式，在当时的社会，过多地强调了教育的功利，忽视社会文化对人的影响，忽视了滋养人性的文化环境。

2013年前后，我在某财经网神交一位网名为兔子的朋友，与她在贴吧有过很多次聊天，每一次都给我留下绵绵的愉悦，后来忙于事务，这一段交往渐渐地忘了，现在想来觉得惋惜。当时，每每看到她的出现，就想与她聊天，谈一些体会，拍文化，拍思想，拍明星，拍股市乱象，拍美国霸权，也拍韩国人的怂，其实拍什么，如何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拍过，拍的是自由。她说“用摸彩方式成就诗歌”，我曾赞赏过她很巧妙地解构了文学的神话。文学确实没有那么神秘，但创作者的灵魂一定要在高处，一个富有成就的作者，一定会有过凄苦的体验，一定要有一股激情的怂恿，要么是对愤恨的东西进行鞭打，要么是对美好事物尽情地赞颂，但因鞭打而生的愤恨远比因赞美而生的歌颂来得猛烈。

上世纪80年代，经历文革之后，社会风气好转，自由而清新，很多年轻人开始热爱诗歌，创作诗歌，诗歌渐渐成为生活的一部分，青少年为生活而诗，为爱情而诗，为抱负而诗，为自由而诗，为国家民族而诗，创作了很多大家喜爱的作品。1984年汪国真发表第一首诗《我微笑着走向生活》，此后一发不可收拾，其诗作如潮水般涌向小读者的心田，中国的各大学、中学甚至小学，迅猛掀起一股“汪国真热”，受其影响，很多的青少年都想成为诗人，他们朝气蓬勃，充满了对未来的向往，走在路上，步履轻快，嘴上时时哼着歌，饱含生活的热情，在创作上，他们模仿汪氏的风格，去抒发情窦初开的情怀，去歌颂生命与生活的意义，以诗歌的方式去理解家国情怀。当然，也有一些作品缺乏灵魂，如同钢筋水泥一样，能构成建筑，不能筑成家园，主要是立意不高，只关心自己或是恋人，只专注于表现自身的感受，忽视了人的情感，没有给予社会以足够的思考，对共同的现象挖掘不够深，不够细，或不足以感动人。被称为浪漫主义诗人的顾城，是中国朦胧诗派的代表人物，创作大量的诗歌，“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成为经典名句，广为传颂，说明只有符合人类共同的价值观念，只有能滋养人性的价值文化，才能经受住历史涮洗，才能被不同人群不同的时代所接受和弘扬。

诗歌或是文学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最美好的符号，赞美生活，讴歌时代，成为高昂的文化旋律，引领着校园文化，滋润着城乡的每个角落，让每一个热爱生命，热爱生活的人都能得到慰藉。但随着商业文化的渗入，因诗歌而生的理想主义一转眼就淹没在商海大潮之中，当财富站起来说话时，所有的理想、真理和良知都保持了沉默，时至今日，我依然看不到改善的迹象。在利益博弈中，有的不惜抛弃道德文化和商业规则，不惜挑战公序良俗，审美为“审丑”所替代，唯利是图，愈演愈烈。曾几何时，某财富大佬“我对钱不感兴趣”的语录，引来无数国人的惊羡，不知如此的价值观、财富观让那些流水线的工人和每月领着几十元钱养老金的农民情何以堪。“迎面走来一对男女/手挽着手/女的甜蜜地把头靠在/那男人的肩上/但是裙子下/两腿间流出来的东西/和那男人内裤的气味/深深地混淆在一起”，如果诗作者只是个无聊的人，大家笑笑，也就过去，但它出自于曾获得陕西青年文学奖，诗歌奖的贾浅浅，对于贾作者所创作类似的屎尿体，还有不少，并且刷屏网络，成为热门。对诗，我不评论，一般的人都会想得到她为何而写，为何把诗写成这样，我困惑的是，为什么还有那么多的文化大咖为她站台？难道这就是文化的担当和滋养？

有时，为了生存，为了财富，为了名利，有的人暂时放任自己，任凭追逐，但切不可忘记回来的路。

（2021年3月于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