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温暖、明亮的阳光,从花格木窗棂上照进来,照在毛主席的半身石膏塑像上,照在《毛主席著作选读》翻开着的书页上,照在飞速移动的金笔尖上……
笔尖移过的纸面上,一行行、一片片刚劲有力的字体映照在金色的阳光里:
社会主义社会是一个相当长的历史阶段。在社会主义这个历史阶段中,还存在着阶级、阶级矛盾和阶级斗争,存在着社会主义同资本主义两条道路的斗争,存在着资本主义复辟的危险性。要认识这种斗争的长期性和复杂性。要提高警惕。要进行社会主义教育。要正确理解和处理阶级矛盾和阶级斗争问题,正确区别和处理敌我矛盾和人民内部矛盾。不然的话,我们这样的社会主义国家,就会走向反面,就会变质,就会出现复辟。我们从现在起,必须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使我们对这个问题,有比较清醒的认识,有一条马克思列宁主义的路线。
毛主席的教导,多么亲切,多么发人深省!他细心地体会着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那亮闪闪的金笔尖,又在厚实的书写纸上发出一片沙沙声,只见笔越动越快,字体越写越大……
路明这样一遍又一遍地写着,心海里翻起了汹涌的浪涛。他那思想的航船,正沿着毛主席指引的航向,在心海里的滚滚浪涛中航行。
通宵达旦的战斗,没有使他感到疲劳。你的两眼仍然那样有神,脸颊上仍然浮着年轻人的健康的红光,褪色了的军装仍然是那样整洁。他精神振奋地想到老虎跳天崩地裂地塌方,想到满山坡黄浊浊的流水,还想到绝壁上嗤嗤冒烟的导火线……这一连串蹊跷的事情,在他头脑里翻腾。他很快地从这乱麻般的思绪中理出一个头来,把整个思绪集中在那黄浊浊的水流上了:“水是哪里来的?一定得把它搞清楚。”
还是昨夜许副指挥长在五龙潭边的生根石上气势汹汹地向他“兴师问罪”的时候,他就明确意识到:老虎跳的塌方,成了一些人反对民兵连队担负这类艰巨工程的“重型炮弹”了。他想,这突然的塌方,与那奇怪的水很有关系,一定要把那奇怪的水流查清楚。所以公路刚抢通,他汗都没顾上擦一把,就邀虎伢子披着第一线初晴的阳光,登上了烟雾升腾的老虎跳。
水流早就没有了,只留下稀浆浆的水的脚印。他们沿着塌方裂口,爬过那片荒山坡,在一处小土包边,发现枯黄的茅草下,有一条二、三米长的像野猪拱开的、刨得十分粗糙的水圳,茅草的枯茎上,还挂着水流留下的泥尘、枯叶、断草。从水圳那歪歪曲曲的走向,和粗糙的程度,可以看出像是谁在夜里摸着黑偷偷刨出来的。水圳上面紧连着一条山洪形成的水沟。水沟现在也是干干的,枯苔上铺着褐色的沙石。干水沟上面,是一片莽莽的山林,既不见涧,也不见池,更没有水库,连一点水的影子都没有。他带着虎伢子在山里钻了半天,虽没找出水源,然而思想上的疑惑却增大了。那新刨的歪歪曲曲的水圳,那突然而降的水流,引起他的警觉,使他想到了自然以外的各种原因。
从老虎跳回到连里后,他立即找李诃过细地了解情况。在路明的启发下,李诃将高福业什么时候到裂缝边,如何硬邀他去小坡里避风,怎样劝他画工地速写的经过,都一五一十汇报了。之后,路明又把这些情况反复分析了一番,觉得李诃讲的虽然没有直接关联到那奇怪的水流,但却看得出高福业的行动有点反常。一个管工程的干部,怎么竟要观察哨离开岗位呢?从来对画画没有兴趣的人,怎么这样关心画画了呢?他觉得对高福业这一行动不能掉以轻心,更不能淡然放过。
路明一面回顾着这些情况,一面认真运用党的基本路线分析和思考着这些情况。这使他更加坚定了原来的想法:要劈开老虎跳,不单是要打石头仗、土方仗,更要打好路线斗争仗、阶级斗争仗。也更觉得刚才党支委会上的决定是正确的:一方面,坚决排除干扰,坚持战斗在老虎跳。在新的施工方案没定下来之前,先把扫尾工程中锤道碴的战斗提到前面来,这样,在时间上争取了主动,不致因塌方延误工期;另一方面,趁着热火朝天的劳动声势,组织骨干力量,加强军民联防,查清情况,这样,可以迷惑阶级敌人,不致打草惊蛇。
他正这样想着,听到窗外有脚步声,抬头一看,见是高福业摇着圆脑壳在匆匆走着。他正想找他谈谈,了解他在塌方后的思想动向,便喊道:“老高,到哪里去?”
“正要找你哩。”高福业说着,走进房里。他那浮肿着的眼泡下垂着,显出一副疲惫而又操劳的样子,很随便地将身子伏在桌上,斜着眼睛向笔记本上看:“是不是开会啦?”
路明顺便合笔记本,挺了挺胸脯做了个深呼吸,说:
“没有呀,同志们劳累了一夜,正休息嘛。”
高福业赶忙收回眼光,打着呵欠:“呵、呵——我才刚躺在床上,两个眼睛皮正打架,好像听到有人喊开会。”
“哟,那是支委会开个短会,研究了有关塌方后的一些事。”
高福业猛地抽了口气:“研究塌方问题?”
路明瞥了高福业一眼,平静地说:“是呀,正要向你传达,同时也听听你的意见。”
高福业避开路明锐利的眼光,装着笑脸说:“党支委会的决议我能有什么意见?坚决拥护!”
路明说:“多听听大家的意见,情况就更清楚些嘛。老高,这塌方来得这么突然,总是有原因的呀!”
高福业若有所思地点着脑壳说:“对,是有原因的,是地质条件不好,或是山体压力太大,总是有原因的。”
路明又试探地提了句:“那水也来得奇怪呀!”
“水?”高福业先是一惊,继而觉得水来得神不知鬼不觉,路明也是蒙在鼓里的,自己若是畏首畏尾,反会被机警的路明看出破绽来,就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说:“对,这水来得怪,塌方之前,我还跟李诃检查过。”
“你跟李诃检查过?”路明猛然截住这样问道,用一对犀利的眼光紧盯着对方。
“嗯,检……检查过。”高福业心里有点慌乱了,他害怕在谈与李诃检查裂缝这段情况时出什么漏洞,就小心翼翼地说:“我俩检查时还很正常,没料到下去不久,就喊塌方啦,当时,我还真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哩。”
路明看出了高福业表情上的做作,故意追问一句:“老高,你检查时发现有水没有?”
高福业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好,拧着眉毛,扭着鼻子,像在思索,半晌才说:“唉,也怪我太麻痹了。那时山顶上风大,像刀子刮,我看没有什么情况,就拉李诃到下边坡里躲了会风。怎么突然出现那么大的水呢,的确也怪。昨夜我想了一夜,也没想透。”
路明炯炯的眼光一直停在高福业那闪光发亮的胖脸上:“不管怎么怪,既然有水,不是天上落的,就会是地上流的,是吗?”
高福业点头附和着:“是,是,总会有个来路的。”
“老高,你是老搞水利工程的,有经验,你看这水的来路是怎样的?”路明又这么试探地问了一句。
“要问这水的来路呀,”高福业狡猾地说,“是不是老虎跳的水文情况太复杂了?好象张技术员也是这么估计的。”
你认为这种估计合理吗?”
“合理的。”高福业见路明听得十分认真,胆子也大起来了,他觉得事情已闹大了,追究起来不得了,不如干脆把话说穿,说动路明不要再啃老虎跳这块硬骨头,也好一走了之,就说:“指导员,我搞了一、二十年水利工作,没有经验也有教训,在水文地质复杂的情况下施工,没有不打败仗的。依我看这老虎跳我们是对付不了的,还是按许副指挥长的意见办牢靠些。”
“许副指挥长的意见?”路明装作一时想不起具体是什么意见的样子。
高福业脸上带着狡猾的笑:“你总不会忘记的吧!”
路明正色地说:“你看,究竟是什么意见,你就明说了嘛。”
“许副指挥长不是说过,”高福业强调地说,“让专业队来干嘛。”
路明顿时升起一股火气:“让专业队来?”
“是嘛,还是许副指挥长那句话:该怎么干,以后还得怎么干。这老虎跳用两只手是制服不了的,说来说去还得由专业队用机器来干。”
路明马上抑制住心头的火气。他想高福业这样急切地提出离开老虎跳,其中必有原因,说不定与大塌方还有关系。他打算给高福业一个不硬不软的钉子碰碰,一则警告他如意算盘不要拨得太美;二则往深处摸摸他的动向。就说:“由专业队来干?哼,只怕说来容易,做起来恐怕也不容易吧!”
高福业忙说:“也容易,只要向许副指挥长提出来,我们就走嘛。”
“全线重点工程多,我们走了,专业队安排不过来,谁来老虎跳?”
“那就先等一等嘛。”
“哪里的工程先完成,就从哪里抽人。”
“明年‘五一’还通不通车?”
“那……那是上级的事!”
“不,这不只是上级的事!”路明声调高了,话语之中含有一股凛然的正气。“这是全国人民、全体铁建民兵最关心的事。老虎跳丢下来不管,分指挥部党委不得答应,红星民兵连全体同志不得答应,柳寨的贫下中农也不得答应!”
高福业被路明这一番义正辞严的话说得招架不住,自知硬争强辩下去只会露出自己的马脚,便装作无可奈何的样子,说:“我是一片好意,可惜你听不进。”
路明尖锐地说:“好意?打退堂鼓,当逃兵,还是好意?”
高福业猛然睁开两个肿泡的眼睛,拍着胸脯说:“哎呀呀,指导员,这就冤枉人了。我是当逃兵的吗?我……我……要单图自己干得痛快,我怕什么,说挑,说抬,说抡铁锤……我哪样拿不起来?”
路明微微一笑,说:“好,你这些话我都听到了。”
高福业说:“还可以看行动嘛。”
路明站了起来,说:“是呀,是要看行动的。老高,有件事交给你负责抓一下:塌方把烂泥冲的水泉掩了,这是关系群众利益的事,要赶快派人挑开。”
高福业听了,像是谁在他脖颈上使劲掐了一把,嘴“啊”地一声张开了。他没料到路明有这么厉害,这一着棋又叫他看到了。他感到为难了,刚才侯小三明明告诉他,这被掩的水泉上面还有文章哩。这一下糟啦,把自己夹在中间不好办事啦。他只得含含糊糊地应道:“嗯,嗯。”然后走了出去。
望着高福业一步一摇地走去的背影,路明脑海里又浮现出了郑小红汇报的那两个可疑人影,老虎跳上突然流来的大水等情况,他在心里说:老虎跳的斗争还复杂呀,要把这复杂的情况弄清楚,就要先把那水的秘密解开。他怀着一种即将投入新的战斗的激情,重新坐在桌面前,双手紧握拳头,手平伸着搁在桌子上,身子昂然向椅背上一靠,眼光很自然地射向贴在床头上的那张《生命不息,冲锋不止》的宣传画。他久久地凝视着,好像又回到了那漫地冰雪的北国,好像又听到了那在北风中尖叫的枪炮声:
……那是反修前线的一次战斗。中国人民解放军边防部队排长路明,正带着同志们踏着冰雪在祖国神圣的领土上巡逻。有一枝裹冰的水柳搭拉在路边,路明轻轻把它扶起,告诉后面的同志们注意,不要踩坏。祖国的一草一木,都是战士所珍爱的呀!
这时,新沙皇匪陡们的罪恶铁蹄侵犯了我国神圣的领土。一颗炮弹在路明附近爆炸,把刚才他小心扶起的,战友们舍不得挨动一下的那棵水柳炸碎了,那残断的枝条被高高掀起,在硝烟中旋转着落下来,落在路明的身上。路明痛惜地捏着那根断枝,把它紧紧贴在怒火燃烧的胸脯上……
一个庄严的声音,响彻了太空;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这时,路明一手高举着手枪,一手紧捏着那根断枝,坚定地发出命令:“打,狠狠地打!”
“哒哒哒——”自动步枪喷射出复仇的火焰。
“嗵,嗵——”反坦克手雷在敌群里愤怒地爆炸。
敌人的乌龟壳被炸瘫了,匪徒们丢盔卸甲,望风而逃,留下了侵略的罪证,留下了可耻的败迹……
这场打击侵略者的战斗,是他永远也忘不了的。为了保卫祖国的神圣领土,他光荣负伤了。一触以左臂上的那块伤疤,他就很自然地联想到赵连长他爹所遭受过的痛苦,联想到洪大伯在老虎跳上所流过的血,联想到修建这条铁路对于建设社会主义和巩固国防的重要意义。在这个战场上,敌人是隐蔽着的,它不像跟在乌龟壳后面,荷枪实弹明目张胆地进攻的敌人那么明显。在那个战场上,你的枪口朝着敌人的方向打就是,现在却不然,敌人额头上没有刻着“敌人”两个字,他混杂在自己人当中,你首先得识别。说不定向你开火的就是站在你身边甜甜蜜蜜喊“指导员”的人哩。先要认得准,才能打得准;只有打得准,才能打得狠!消极地等待着敌人暴露了再打吗?也不行,要打主动仗,要以主动、积极的战斗姿态,先把情况查清楚。水,那裂缝里的水,抓住这一点,到群众里面去,把问题查个水落石出。于是,他站了起来,准备去找洪大伯。
在房门口,他和匆匆走来的张彬撞了个满怀。
“哎呀,我正找你哩!”张彬这样喊着。
“有事吗?快进来吧!”
他热情地把张彬让进屋里,请他坐在整洁的床上。
张彬看着那洁净的床铺,又看了看路明,愉快地说道:“指导员呀,你的一切都像你那张脸:亲切、明朗、洁净……”
“嗨,想不到你还是个诗人哇!”路明笑着从抽屉里找出一根香烟(他自己是不抽烟的)递给张彬,说:“别做诗了吧,谈点现实的问题,你休息好了没有?”
张彬摇摇脑壳,说:“睡不着呀!”
从几次工作上的接触,路明觉得张彬工作认真负责,能吃苦,没有架子,是一个很好的同志。张彬这“睡不着”的话很使他感动,他从这里看出了这位下到连队来的技术员思想感情上的变化,就关切地问:“那为什么呢?”
“想到老虎跳的塌方呀!”张彬那有着雀斑的胖脸上,浮着困惑的表情。“为什么山坡上流下那么多的水?刚才,我又查了查这里的水文资料,不可能有这种情况呀!”
“除了水情方面的原因,会不会还有别的原因呢?”路明提醒着说。
“如果说是雨水造成的,当时并没有下大雨。头天下大雨的时候也没见有水流下来嘛。是山上有山塘、水库?”
“今清早我跟虎伢子到山上看了,并没有发现山塘、水库。我想是不是可以从其他的原因上考虑呢?”路明觉得,能够团结这位热心革命事业的技术员来参加这场斗争,是很意义的,就耐心地启发着张彬。
“另外还有什么原因呢?”张彬疑惑地问。
“我想,除了自然条件的以外,还应该从政治方面去找原因。”
“政治方面?”张彬的细眼睛睁大了。
“是呀!我想,山上肯定是有水的,没有水,就不会有水流下来,我们一定要把这股水找到。不过,为什么这股水早不流,晚不流,偏偏在老虎跳出现裂缝时流下来呢?为什么塌了方之后又没有了呢?这就值得很好地调查研究,很可能是阶级敌人有意进行破坏。”
张彬听路明讲得很有道理,心里着实钦佩路明的政治觉悟高,想事、看问题比自己深刻得多,连声说:“是呀,是呀!”
路明接着说:“这件事我们一定要好好调查清楚,先不要声张。老张,我希望你能够走到群众中去,跟我们一起战斗。”
张彬觉得这是对他的信任,很高兴地说:“好哇,好哇,我一定参加。”
“那先去找洪大伯谈谈吧!”
张彬答应着,就跟路明到隔壁洪大伯家里来了。
坐在火塘边的洪大伯,正聚精会神地思考着客人们提出的问题,散发着浓郁的松脂香味的柴火,把他那健康的红脸膛映照得更红了。吊在火塘上空的一个被熏炙得黑里透红的泥瓦水壶,正在吱吱地唱歌。抢搬塌方回来后,他也睡不着,坐不安,总是想着老虎跳塌方的事,半天没想出个头绪来,现在听路明具体问到水,心里像突然开了扇窗户,陡地亮了。他兴奋地说:“指导员,要问起艳阳峰上的水,到是有的。从老虎跳上去五里路,有个恶龙洞,恶龙洞是个有名的天坑,这天坑里面有个天池,里面装着满满一池碧蓝的清水。除了这股水,山上没有别的水源。不过那天坑的险势,要我讲也讲不出,不如带你们去亲眼看看,耳听是虚,眼见为实嘛!”
“那太好了,太好了,就请你老人家马上带我们去好吗?”张彬迫不及待地要求说。
洪大伯一挺腰站了起来,说:“走吧,唔,还得带上手电和缆绳。”
路明捉住洪大伯的手说:“不要张扬。大伯,你老人家先走,在老虎跳上等我们,缆绳用背篓背着。我跟老张带个手电来老虎跳会你。”
洪大伯明白了路明的意思,从心里称赞路明考虑问题细致,满口应承:“那好哇!”
他们三人在老虎跳会合后,就直奔恶龙洞而来。
恶龙洞座落在艳阳峰半山腰的一个独峰上。这里四周巉岩嵯峨,古树参天,中央露出一个黑沉沉的大洞,像一个怪兽的巨嘴正仰天张着。洞口长满杂树、荆棘、山藤、茅草,蓊蓊郁郁,封住了大半个洞口,显出一种阴气袭人的气氛。路明扒开杂树、刺藤,站在洞边缘向下看,刚一伸头,一股凉飕飕的气流袭来,如烟似雾,挡住了视线。他强睁开眼,使劲往下看,却见洞里烟雾腾腾,黑洞洞的,说不清有多深远,可真是险要呀!
洪大伯一边在洞边的古松上严严实实捆扎缆绳,一边说:
“这恶龙洞,解放前有很多传说,讲得怪吓人的,说什么里面有龙有怪,谁下去都会没命。解放后,一九六0年为了堵天池的水抗旱,我们才下去过一次。”
说话间,缆绳扎好了。路明领先,洪大伯、张彬随后,一个个按亮手电,攀着缆绳,慢慢向下滑动。下了三十多米,才踩到岩石底。他们松脱缆绳,用手电照着找到一个横洞,便猫着腰,爬过潮湿、低矮的横洞。刚出洞口,眼前顿觉豁亮,出出一个宛若大厅的高大宽敞的石洞,穹形洞顶上,乳石倒垂,参参差差,好像一片倒悬的竹笋;下面碧水汪汪,水气蒸腾,足有二十多米宽,五十多米长。洪大伯指着一潭碧水说:
“看,这就是天池,好悠清的水呀!”
他沿着天池的岸边走了十多步,突然站住了,惊喊起来:
“指导员,快来看,快来看!”
路明和张彬不知发生什么事,赶忙走了过去。
洪大伯指着天池边的一个流水口说:“看见吗?那里堆了一堆石头,一定是有人到过这里。”
路明不明白地说:“你怎么知道呢?”
洪大伯连忙解释说:“我一说你们就清楚了。这里有个流水岩口吧,水是从这里流出去的,再看那边,也有个流水岩口吧,那个岩口高,水从那高岩口流出去,经过老虎跳可以流到柳寨;这个岩口低,水可以流到溜豆寨。一九六0年抗旱时,我们还不晓得这个岩口通溜豆寨,为了救柳寨的禾苗,就把低岩口堵住了,让天池的水位提高,从高岩口流出来,去灌柳寨的田,哪晓得我们刚把水堵好,溜豆寨的一股地下水断了流,他们的小发电站也停了电。左查右查,才在这恶龙洞里找到根子。你们看,那里不是有堆石头吗?就是我们那年堵低岩口时用过的。以后溜豆寨的社员向我们提出来,我们才拆掉的。看,现在是谁又把它们堆拢来了!”
听了这番介绍,路明纵身一跳,下了堤岸,向那低岩口走去。他蹲在一边,仔细看看发出汩汩的流水声的岩口,那乱七八糟地躺在岩口边的块石,挡住清畅的流水,激起雪白的浪花。他看了看,用肯定的语气说:
“是的,像有人堵过。”
洪大伯也说:“是有人堵过。要不石头没生脚,怎么会又堆拢来了!”
路明一面沿着天池审察着,一面在心里思考。他脑子里已经初步形成了一个判断:有人心怀罪恶目的把低岩口堵住了,让水位升高,从高岩口流出,水流冲到老虎跳,流进裂缝,加速了老虎跳的塌方。在塌方之后,这个家伙为了掩盖罪证,趁民兵们正在抢险的时候,又悄悄将低岩口放开,这样老虎跳上的水流断了……这说明堵口放水不是个偶然事件,而是阶级敌人蓄意破坏。他想,这一定是个熟悉天池、熟悉老虎跳的情况的家伙干的,这家伙是谁呢?
张彬一面察看着,一面气恼地骂道:“干这样的缺德事,好阴险、毒辣呀,简直是反革命!”
洪大伯也说:“一定是反革命分子干的。社员们都知道,堵了低岩口,就是绝了溜豆寨的水路。当时为了放不放开低岩口的事,还吵得很凶哩。”
“为什么吵呢?”张彬好奇地问。
洪大伯说:“事情是由侯小三引起的。”
“侯小三?”路明深思地问。
“是呀,侯小三在社员中散布说:什么风格不风格,只要我们自己饱了肚子就行了,企图煽动个别思想落后的社员反对放开低岩口。就为这事,社员们扎扎实实跟他辩论了一场哩。”
路明耳里听着,心里想起洪大伯介绍柳寨情况时所谈到的有关侯小三的情况:侯小三是临解放的前半年,被土匪抓来柳寨的。据他自己说,他三岁就跟寡妇母亲逃荒离开家乡,到处流浪,讨过饭,摆过摊子,挑过脚力,这里两个月,那里三个月,没有固定住处,现在也找不到一个亲戚,寻不到一个熟朋友了。他在柳寨落户之后,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农业劳动他不愿做,整天在方圆团转的墟场上摆摊子,搞资本主义,为这事,社教运动和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中,群众狠狠地批判过他。想起这些,路明问道:
“洪大伯,对侯小三的历史查过没有?”
洪大伯说:“查过,可按照他自己提出的地名去调查,人家总是说:当时逃荒的人很多,摆摊子的人也很多,杂七杂八的姓氏都有,来来去去,也记不清谁叫侯小三。就这样查来查去还是一笔糊涂帐。我看,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嗯。”路明应着,心里想得很多,从眼前的天池水,到老虎跳的大塌方;从侯小三那查不清的经历,到郑小红在山上看到的那两个可疑的人影;从侯小三煽动个别人反对放开低岩口,到高福业拉着李诃离开岗位去小坡里避风……这许多奇奇怪怪的事,都在他脑海里翻腾着。他觉得在侯小三与高福业之间,似乎有一条什么黑线牵连着。他反复在心里捉摸:高福业拉走李诃,与山上放水是巧合呢,还是有意配合?他没有立即回答,在没有掌握充分的事实作依据之前,他不愿意简单地作结论。于是,他用证询的口吻问:“洪大伯,你看这事与侯小三有关系吗?”
“难说,反正侯小三是个可疑的对象,他对这一带的山山岭岭,沟沟洞洞很熟悉,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批斗了他,这家伙一直心怀不满;这次修铁路,又叫他搬出了老窝,更有怨气,同时,他的历史也是值得怀疑的。”
路明听洪大伯分析得很有道理,点了点头,又想了一会,提议说:“洪大伯,今晚我们开个联防会吧!”
洪大伯答道:“好呀,马上把侯小三监视起来!”
路明说:“对,要监视起来。不过外松内紧,不能打草惊蛇!”
他们这样说着,又把天坑、天池仔细察看了一遍,才分路回到柳寨。
路明和张彬兴冲冲地进了柳寨,没有回连部去,就被晒谷坪里激烈的篮球赛吸引了,他俩谁也没有约谁,脚就自然地朝晒谷坪走去了。
早在寨子边转溜了一阵的侯小三,这时迎面走来,干瘦的脸上堆着笑,点头哈腰地说:“指导员,你辛苦了吧!”
路明大咧咧地一挥手:“你也很辛苦!想看看球赛吗?跟我们一起去!”
狡猾的侯小三,很注意观察路明的脸色,但是看不出有什么新的变化,由于做贼心虚,他不敢贸然跟着路明他们去看球赛,便讷讷地说:“好,好,我,我等会就去看……”然后偷偷地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