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仓健不知道--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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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支锋出生于一个普通的工人之家，其父亲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人，在武冈县棕制厂工作，纯粹的手工劳动者，做棕棚子床、做棕索子、做棕毯子、做棕斗笠。李支锋读小学、中学都是以作文写得好而著称。李支锋在家是老三，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底下是一个妹妹。
　　从小就有远大的志向，想要出人头地，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出来，这种念头最初大概来自于六七岁，李支锋仔细回顾自己的过去，他曾化过一段时间想追究自己为什么有这种大大的野心，琢磨来琢磨去，他想，可能是目睹了好几次死人的场面，人的一生太短，也不可能有来世，死是可怕的。生前没有活得滋润，那就更遗憾了，更可怕了，所以要珍惜生命，并有所作为。死人时亲人哭得死去活来，叫李支锋着了迷似地喜欢看追悼会场面，特别是“掩墓”，即与死者遗体告别的仪式。当漆黑的棺材盖最后一次被几个汉子齐心合力小心打开时，死者的亲人们嚎叫着狂哭着扑上去，乱成一团，那与死者最后一次见面，叫人撕心裂肺。被死者家属推来挤去的李支锋这个时候脸上露出一种很怪异的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而眼泪也一同流下。
　　李支锋成长的年代是中国电影最蓬勃发展的时期。若干之后，李支锋深情回忆道，我写剧本最初的冲动归因我的十二岁。那一年，我第一次读到一个剧本，我就被它新颖的叙述方式吸引了。
　　十二岁，真神。推算起来，是八十年代，那是中国电影的繁荣鼎盛时期，是九十年代乃至二十一世纪电影大萧条时期导演们怀念得热泪盈眶的年代。
　　上座率实在是太高了！令人咋舌惊叹。那时武冈县城的光明电影院和乐洋电影院可说是场场爆满，人满为患。我记得八零年，武冈县第二个电影院乐洋影院开张，第一次放映就是一部有关探究是否有外星人存在的科教片，大白天都是百分之百的满座。当时，是打倒“四人帮”后，拔乱反正，正本清源，正常的文化娱乐需求被左的时代特别是文化大革命禁锢了多时的中国人民一下子就如春天破冰一般得到了彻底解放，人们潮水般涌向电影院、戏院、录像厅、舞厅等娱乐场所。
　　一场电影看过，往往要被这些观众讨论议论争论一个星期乃至半个月时间之久。演员的每一句台词都绞尽脑汁回忆出来，在大伙面前炫耀自己的记忆能力、表演才华；而电影的插曲、主题歌甚至音乐，首映那天就会有人哼唱出来、模仿出来。
　　而光明电影院宣传栏每一个月要出排片表，是我和李支锋瞒着家人偷偷跑出来要去围观的大事。
　　……李支锋从小就向往电影事业，他的理想是做一名电影放映员，或者是一名宣传干事。能在电影院工作，放放电影，画画电影海报什么的是他小时候的梦想。
　　
3

　　李支锋创作的剧本《其情似火》故事梗概——
藤孝郎是日本一家不怎么出名的某某周刊的记者，奉命来到中国黑龙江省方正县对留华的日本战争孤儿进行采访。该县的日本战争孤儿有1000多人，现已核实的有200多人。在采访期间，孝郎得以认识了一位身份证的名字就叫张老三的老汉，这位幽默诙谐、勤劳快乐的单身老头，曾经辛苦抚养大一位日本孤儿。神差鬼使，两人偏偏在路边捡到一个被人遗弃的可怜的婴儿。为了抚养这个婴儿，大伙忙得够呛，搞得人仰马翻。这期间，孝郎还认识了老三店中的年轻老板娘李桃及其手下喜欢开玩笑的店员，另外还有总是蛮横拒绝他采访的在当地贩卖水果，人称“丑老四”的日本留华孤儿丘北四郎……当然，孝郎的采访并不是很成功，因为他本是一位笨嘴拙舌、憨态忠厚之人。
　　第二年夏天，张老三应日本养子的邀请，赴日探亲，孝郎欣然充分其翻译、导游和司机，因而得以认识当年与老三的儿子一道回到日本寻找亲人的战争孤女令子，两人真还有点一见钟情，相见恨晚，并很快陷入情网之中。因老三比较特殊的身份，老三此行赴日还有一个差使是帮助令子认亲。一位叫神崎甚造的老头认出令子是他与老伴当年遗弃在中国满洲的女儿神崎令子。在认亲的当天晚上，在一家酒店庆祝时，一位正在店中喝酒的名叫土肥辰也的年近六十的男人高声欢叫，他认出令子是日本战败时他遗弃在满洲的妹妹土肥令子。这本是不可能的事，可偏偏令子却不能判认谁是谁不是她的亲人。情有可原，当年令子才多大啊……
　　回到自己的家乡，老三与大伙关切着日本那边孝郎和令子结婚后的幸福生活，可哪知传来的是两人分手的消息。
　　
　　《其情似火》的剧本，纯属李支锋单枪独马自个儿完成。
　　在这个白日梦般的宏伟计划里，李支锋随心所欲地安排中日两国电影界的名人，高仓健演那个藤孝郎，台湾艺人凌峰演那个张老三，倍赏千惠子演高仓健的妹妹，栗原小卷演那个令子，渥美清演令子的哥哥，笠智众演令子的父亲，导演是日本的山田洋次，李支锋是什么都想好了，他想除编剧挂名外，还能挂一个影片策划人的头衔呢。
　　李支锋原来的想法是写一个比较详细的剧本构想，仅仅是一个故事梗概而已，毕竟在这之前他只有写过一个并不成熟的破剧本而已，自己几斤几两，他是能掂量出来的。但陷进去之后，一不小心，就将它写成了几万字的剧本，有人物、有故事、有详细的喜剧场景设计，反正一个剧本该有的东西都有了。
　　他的朋友——我，为他的剧作家的天赋震惊，我很诧异这个天才居然会有这么个国际性合作的构想。李支锋认为这一点都不奇怪，如果必要，他愿意要做一个策划大陆与台湾电影界联手合作的第一人。
　　根据电影明星的特点量身定做完成剧本，他认为是很容易的事。
　　我曾看过他念高中时就拟定的四十个将来在他的有生之年要拍的一系列的电影名单及详细的故事梗概，大为佩服。如果有时间，李支锋觉得可以再想好另外四十个电影故事。有一些影片的构想，令我兴奋得手舞足蹈，因为李支锋也给我安排了角色，他也认为我相貌堂堂，气质可塑，是个可造之才，将来也用得上。
　　
　　李支锋第一次写剧本时是读高中二年级的一个漫长的暑假里。
　　他一个暑假的时间就搞掂剧本写作技巧。
　　那是一个叫《请教芳龄》的剧本，写他和他的同班女同学王琴发生早恋的故事，当然那剧情做了大量而又大胆的想象，因为他是一个喜欢暗恋女同学的臭角色，暗恋本身有什么多余的剧情发生呢？。暑假过后，开学不久，李支锋就收到了电影制片厂的退稿，看了写得很礼貌的退稿信后，李支锋不以为然，他说，写早恋反正我是最早的了。他妈的，还说我模仿上影厂的同类题材。我说，你太模仿日本电影剧本的写法了，编辑不能接受。李支锋说，日本剧本那写法就是好，简洁明了，节奏快，没有太多的描述。往往就是人物名字后加一个冒号，就是对白，连动作、表情也没有过多描述。黑泽明的剧本也那么写你知道么？像他的《七武士》，完全是动作片，但照样写得很简洁，干净；当年获得日本好几个电影节奖的《蒲田进行曲》整个剧本才七千字，但仍然感觉到非常到位，读起来很过瘾。
　　那年，他暑假作业一点儿也没做，就写了那么一个剧本，开学时，他交不出暑假作业，却把剧本交给他的老师，楞在那里憨厚地笑，不知道会不会挨骂，他的班主任原谅他，没说什么。他笑嘻嘻地敬了一个礼，说，我就知道您会放过我的，然后雀跃跑开。
　　那你继续写！寒假时也照这么干吧。我不负责任地说。
　　我常常看到李支锋是用他妈妈在棕制厂里偷偷拿出来的那些做棕斗笠剩下的边角料的废纸写剧本草稿，那些纸一般是三角形或多边形的。
　　棕制厂没倒闭之前，全厂职工的子女就是用那样的纸做数学习题的草稿纸。
　　李支锋就是用那样的手纸给那个日本的高仓健先生写了他的《喜剧三部曲》全部草稿。
　　——这些高仓健当然不知道，但我知道。

4
　　
　　我与高仓健是同一个生日，2月16日！
　　李支锋有一次很幸福地对我说。他刚看完高仓健的一本传记。
　　好呀，我装出也很幸福的样子对他胡扯道 ，看来你的事能成。
　　这也许是上帝安排的吧。
　　我虔诚的双手合十，在心里默默地祈祷李支锋的愿望能实现。
　　
　　我读过李支锋的这个剧本，我是注重看细节的人，其中有几段高仓健饰演的那个角色也就是藤孝郎的喜剧场景的设计，我觉得是杰出精彩的策划。
　　李支锋有一整套关于喜剧创作的理论依据，其中之一是：我的喜剧是写人物喜剧性格，不是出洋相挠人腋窝。
　　在李支锋的这个名叫《其情似火》的剧本中，有这么一段戏，令我至今难忘——
　　突然下雨！街上的人东奔西跑找躲雨处。
　　老三和孝郎共伞前行。
　　从后头赶来的老头撑伞快步走着。
　　老头：万幸万幸，果真有雨。
　　这当儿，一辆面包车因故障什么的被迫停在街对面。司机（小实，30岁）在车里向老三打招呼，叫他们过去躲雨。与老三交情可不一般。
　　小实：张老三！张老三！
　　老三：小实，回来了。你来接我呀？
　　这当儿，婴儿又哭了，老三不得不停住脚步蹲下身子，让婴儿拉尿，然后他从随身包袱中找出尿片给婴儿换好，动作极为麻利在行。
　　老三：马上就好了，孝郎，好生打着伞。
　　老三话音刚落，便“啊”地叫了一声雨水淋到他身上。他抬头一看，呆了。
　　美丽少女走近来，孝郎“嗖”地把伞递过去，少女微笑着，接过伞便转身跳过一块积水处，飘然而去。
　　孝郎用“心荡神驰”的表情目送少女背影。
　　老三缩起肩膀给婴儿躲雨，悻悻离开，回头用冷眼瞧孝郎一眼。
　　车里。老三满脸不悦。孝郎差点打喷嚏。
　　
　　在这个喜剧场景中，李支锋让剧情与高仓健在他的《高仓健独白•望乡の诗》中为自己设计的一个“雨中献伞给美女，得罪同行人”的喜剧小品有机地结合在一起。
　　不知高仓健看了这个剧本，是否以为李支锋就是他的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