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一个女儿和她同学的梦

女儿今年的寒假，是完全不同于往年的。按照当今网络流行的做法，我想给她点个赞。

前几天下班回到家里吃晚餐，没有看到女儿，她奶奶很着急地对我说，今天你女儿出门时要我告诉你，如果她晚上很晚还不回的话，就去城管局领人。

母亲跟我说得很认真，我听得也不敢不认真。尤其是“去城管局领人”这个落脚点，让我一时半会怎么也没有把它跟我女儿联系到一起。

城管局是政府的一个行政执法部门，管理的是城市的小摊小贩，维持的是市容市貌的整洁，和一个大学生基本上是没有干系的。

我本人就是政府的一个工作人员，对各部门的职能权限大致是清楚的。但越是清楚就越是觉得这中间有点不太对劲。为什么这么说呢？这个……不说也罢，只是深怕这些年轻人的狂热烧昏了他们的头脑，去做一些他们自认为侠肝义胆所谓正义的事情，无意中给政府添乱。于是赶紧跟母亲问明了原由。原来是，女儿正在和她的同学们筹备去街头摆摊设点卖花炮，决定趁春节来临赚点学生们过年的零花钱。

这个想法没有什么不好，能把想法付诸行动尤其可贺。但是女儿未雨绸缪，担心自己兴致盎然地去着手人生的第一单生意，最终反而要我们家长拿钱去领人就丢人现眼了。她完全不考虑经营的风险。

到街头摆摊设点，先不考虑经营的风险，反而考虑的是会不会有被城管满街追赶的危险，这实在是有点悲哀。但这不是我女儿的悲哀。我女儿的悲哀应该是不要去想这个问题的，而她偏偏去想了。她应该这么想：去街头摆摊设点卖花炮会不会赚钱，赚多少钱？如果不赚钱，会不会亏本，亏多少本？

她如果是这么想的，她如果会这么去想，真的，我会对她和她的同学们的未来放心很多，也会为这个社会感动很多。

我历来默许女儿的选择。从她身上我还没有发现大到我不能接受的缺点，这已经让我足够感到欣慰了。一个大三学生，利用假期勤工俭学，参与社会，赚点她的零花钱，从中体会出生活的艰辛和劳动创造的价值有什么不好？如果家长不鼓励，社会不包容，却让他们感受到做正当事也要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那么我们竭尽全力地活着又有多大意义？孩子们又凭什么去认识和接受这个让他们从小就畏手畏脚不敢轻举妄动的世界？

那天晚上，我没有接到去城管接女儿回家的通知，而是到了十点多钟，听到她一路哼着愉快的歌曲回来了，还特意为她妈妈买回一个生日小蛋糕，一进门就高兴地祝福她妈妈生日快乐。又说，这个蛋糕是她和那些摆摊的同学们集体研究后用公款买的。一边说，一边赶紧跑进厨房拿刀把蛋糕切了，拿了一块送到我的书房里请我吃，而自己，已经把一块蛋糕狼吞虎咽地送进了肚子，并且开始舔手指头了。

女儿对这天没有被城管追赶感到庆幸。她们虽然总共只卖了六十五块钱，其中还有十五元经“集体研究”，成了她妈妈的生日礼物，剩下的五十元，到底有多少盈利，分摊到她头上又有多少红利，她根本没有去计算。她已经完全沉浸在初战告捷的兴奋之中，对未来几天的经营充满了信心。直到我提醒她，告诉她经营中应该学会的成本计算时，她才羞赧地一笑，跟我讲了她们这次经商大行动背后隐藏的秘密。

原来，女儿一个同学的叔叔才是这些花炮真正的主人。近些年因为染上了毒品，家破了，自己也亡了。人是最近自杀的，大概还有一丝良心的发现，他不忍心继续祸害社会和家人，走上了一条谁也不愿走的不归路。为了表达我此刻复杂的心情，请原谅我对他的死还是用一个惨烈的词语来形容吧。毕竟，他最后的选择和付出也不容易的。

就这样，女儿和她的同学们决定利用这个春节前夕把她同学叔叔遗留的货物统统甩卖掉——如果没有城管干预，如果她们的愿望能实现的话。她们不打算从中提成，会一分不留地交给货主的亲人，然后让死者家的孩子在他们母亲的带领下过上2015年的春节，虽然这并不是一个很圆满的春节。

我也在此写下这篇短文，如果朋友们哪天在街头看到我的女儿和她的同学们眼里充满期待地望着你，请你驻足，不要施舍，仅仅是和她们一起圆了这个有点伤感的梦。

2015.2.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