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宋词里走出的诗人——李文芳诗歌印象

 

从宋词里走出的诗人

 ——李文芳诗歌印象

 

熊  烨

 

认识李文芳始于几年前的网上。因为我兼任诗歌编辑，常需为杂志选稿。在网上看到“从宋词里走出”这个网名，感觉很特别，看了她的诗歌后，觉得颇有几分灵气，于是有了网上的交往。从她的文字，我猜测，她应是一个多情善感的漂亮女子。聊了几次，我发现，她更是一个很有思想和个性的女子。我先选了她的两首诗在我负责的《都梁风》诗歌版上发表了，然后还为她写了一首诗“无题——致从宋词里走出”：“许是负载的情感太重/你无意中藏身宋词中/可来不及卸下你的行囊 /你就被宋词美丽的文字所迷惑 /你躺在宋词的沙滩上 /让柔柔的阳光温暖你的伤口 /流水潺潺 /琴音瑟瑟/ 在温柔的宋词里/你的灵感被吟成越来越多的伤愁……”

但真正见面是在今年的武冈市作家协会理事会上。李文芳戴一副眼镜，不高不矮，五官端正，性格文静而有点内向。后来作协又开过几次会，我得以读到她更多的诗歌，也对现实中的她有了更多了解。她为人正直，真诚坦率，给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李文芳是一名对工作非常负责的优秀教师，她所教的毕业班在全市多次进入先进行列，她本人也几次被评为武冈市教学质量先进个人。作为毕业班的班主任，她工作非常繁琐，而在如此忙碌的工作之余，她仍坚持着自己的文学梦想，写散文、诗歌、小小说，尤其对诗歌创作一直情有独钟，这是难能可贵的。

从她的网名可以想见，她是一个很情感的诗人。爱情、亲情、友情是她诗的根系。她的诗以生活为蓝本，透过表层，深入骨髓，抒写出自己对社会、对人生独有的感情、感慨、感悟，体现了诗歌最本质的探索与追问。她在瞻仰鲁迅先生的雕像时，喟然长叹：“漫漫长夜似没有尽头呵/先生/人们都在沉默中睡去了/而您在悲愤无形的鞭子下醒着”，“ 大上海的某条小石巷里/寒灯下的勇士不曾停止寻觅/良药 /疗治一片苦难深重的土地 ”，特别是结尾，铮铮有声：“敢爱敢憎  敢怒 敢颂 /先生 /在您面前 /有谁/还能再展示出/骨头的硬度！”这种有震撼力的诗句，我几乎想象不到出自一位多情的女子笔下。特别是当她告诉我这首诗是她学生时代的作品，曾发表于《少年文艺》时，我感到极为惊讶，我想象不到她那时的思想就能如此深刻。我在读到它的一瞬间就被打动了，我的心与她一同发出声音。在当今文化的变革与发展中，因某些价值取向的偏移与缺失，不知有多少文人诗人们在打着文化的旗号为名利而迫不及待地疯狂。在鲁迅的面前，他们能说骨头的硬度吗？作者的这种感性不仅仅体现在宏观的思想中，同时也体现在诗歌的细微表达中。从细微处，让我们看到了诗歌的另一面。李文芳跟我说过，她最喜欢三个人：李清照、林黛玉、林徽因。她还作过专门的研究，她们的故事她几乎耳熟能详。“研究”？这是我没有想到的，她的用情竟是如此深厚。在她的诗歌中，我特别喜欢《红楼无梦》——致林妹妹。林黛玉可以说是一个大众情人，她的美丽，她的才情，她的多愁善感，不知俘虏了多少痴情少男。李文芳作为一个女子，她的思考是非常独到的。在她的笔下，林黛玉“不就是浓稠的黑暗里/苦苦挣扎的蚕么”？在生命的最后，“那时你用一生的眼泪来偿还的人/他在大观园的另一个金笼子里/ 做着你曾做过的梦/他懵懂而天真的笑容 /让每一颗善良/ 都深深地疼痛/宝玉,宝玉,你好……/最后的颤音是无与伦比的绝唱 /它的遗憾让所有的语言失去了力量 ”。读着这样的诗歌，我的心仿佛也在颤动，也在跟着黛玉念“宝玉、宝玉……”。言为心声，作者的表达其实是内心的一种诉说和思考。从这首诗中，我看到了一个“从宋词里走出”的女诗人是多么地用情至深，是多么地渴望真情，而在宝黛“木石前盟”的童话破碎后又是多么地失落，作者表达的何止是对林黛玉的深深同情，分明还有对那个黑暗的封建社会的控诉！

        爱情是生命中最光彩最绚丽的一部分，爱情永远是诗歌的主题，也是最难写的一个题材，因为我们的前人创作了太多优秀的爱情诗篇。但诗歌又是最能表达人的爱恋情怀的语言艺术作品，情之所至，随心所欲，情到深处，下笔千言。李文芳的诗歌中，爱情诗是非常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那天没有去送你》、《是否明白》、《离别之秋》、《幻灭之痛》和《找一个善良的男孩相爱》是其代表作。“只是我害怕 /那滚滚的车轮 /会把所有的梦一同碾碎 /那坚强的脸会写满难言的憔悴 /害怕你的泪水如线 /会扯出我深埋心底的离愁如烟”。初恋的羞涩，情感的纠结，矛盾的心，跃然纸上。爱了，不敢表达，爱了，又怕失去。于是“那天没有去送你”。《是否明白》写的是——离愁与相思。在曾经一起山盟海誓的“最美的那棵枫树下”，看到“偶尔掠过的一行归雁”，想象“ 那座遥遥而亲切的城市 /谁的背影 /曾沿着开满月光的小径/跟孤零零的记忆/一起徘徊 ”。读这首诗让我想起了海子的“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念你。”诗句不同，诗人的心境是相同的，二诗有异曲同工之妙。《离别之秋》的结尾想象奇特，因为分离的痛，“挥手之间就跨越了一个季节”，秋高气爽的九月本是秋季，而在诗人的心里已成了寒冬，她变成了一棵落光了叶子的树，“伫立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天”。而《幻灭之痛》是我尤其喜欢的一首。美丽的爱情在受伤的时候更显得残酷，我好像看见年轻的女诗人泪流满面，“如一只受伤的小兽在黑洞洞的白天狂奔”，一边跑一边哭诉：“为什么 /总捕捞不起那尾错过的鱼/它有着金光闪闪/ 多么美丽的鳞”。诗人曾幻想过，憧憬过，努力过，“到最后却只/收割了满仓的幻灭”。在残酷的现实面前，爱情遍体鳞伤，诗人爱情的梦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了，情绪低落到了极点，心颤抖着，甚至连一根火柴也划不着，最后，“只好舔着回忆/自己跟自己取暖”，在回忆中，自己跟自己取暖，那种孤单、那种冷、那种痛，让诗人一度无力自拔。她说她一度将她的网名改为“从宋词里逃出”，她迫切需要逃离过去，逃离伤害。同时，她真实渴求《找一个善良的男孩相爱》，“找一个善良的男孩/相爱/把清贫的日子/过得多姿多彩”。这种情感朴素而真实，作者要表达的爱情的诗意尽在其中。

         除了写爱情，李文芳的笔触其实更多地表现为对社会、对生活的描绘和思考，其中不乏精品力作。“忙碌一年的耕者/乐成了朵朵菊花/他们肩挑手提争先恐后/在阳光灿烂的集市上销售秋天。”语言精炼，寥寥数笔，使《丰收季节》里农民的喜悦跃然纸上。《在城里读书的表弟》反映了一个由乡下初进城的农村孩子由惶恐不安到逐渐适应的过程，《漂泊广东的女孩》则从南下打工女孩的心理角度，写出了她漂泊途中浓浓的乡愁和对校园生活的深深怀念。《师者》沾着感情的笔墨，是普通老师的真实写照：“一杯浓茶/是平凡日子里充实的酝酿/瑰丽一个桃李满园的梦想”。《一位物理教师的夜晚》利用“水壶、老钟、钨丝、苹果”等系列的意象，表现了一位物理老师“把远近的电视声麻将声一股脑儿关在门外”，在寒冬的深夜批阅作业的情景。“没办法，物理就是这样/树上熟透了的苹果为何只能落地/你看/一个平常的现象就能让我们跋涉千年。”多年后会追忆，“我与我的参照物星星一起醒着/陪牛顿伽利略彻夜长谈”。透过诗行，我们看到了一个非常敬业而且善于思考的物理老师，全诗语言生动，形象鲜活，感情真挚，没有矫揉造作，没有故作深沉，完美地体现了诗歌的细节之美。

    看到《梦想在远方》，我非常高兴，我知道李文芳已真正地从忧伤的婉约派宋词中走出来了。“我坚信我的梦想在远方 /尽管前方潜伏着凄风苦雨太多的磨难 /我要高举信仰的旗帜在自由的天空尽情飘扬/挥手间将千古的传奇轻轻酝酿。”或许，多愁善感的她曾经脆弱过，迷茫过，但她已经在生活的磨炼中变得坚强和勇敢起来。她有梦想，并且敢于去追逐梦想。

    李文芳是一位年轻的诗人，尽管她的诗歌还显得有些稚嫩，但她酷爱读书，谦虚好学，有较好的语言功底，在文学方面是很有天赋和潜力的。我相信，在武冈这个“千年古城”的文化熏陶下，在她自己的勤奋努力下，只要她坚持不懈，在诗歌创作之路上不断探索、前进，不久的将来，她的梦想就一定能实现。

附李文芳诗歌一组：

 

红楼无梦

        ----致林妹妹

(一)

我看见一个女孩凄美的身影

映在一个时代黄昏的背景

潇湘馆外摇曳的竹子

从此年年

瘦作梦里难归的烟雨江南

为夭折的才气 呜呜而鸣

我固执的目光穿透沧桑的残墨

深深地迷惑

难道---

真正璀璨着的存在

也会停止 生动的流泪和如诗般的喟叹

(二)

朱阁绮户雕栏玉砌的红楼

用鞭炮锣鼓渲染着热烈喜庆的红楼

那是悲喜剧同时拉开帷幕的舞台呵

爱的坟墓

于是你懂得生活是多么僵硬的一只茧了

而你

不就是浓稠的黑暗里

苦苦挣扎的蚕么

遥遥的天边便有夕阳幽幽的叹息

如瀑布般直直跌落

(三)

当你衡量出苟活与永生之间是

一段叛逆的距离

便毅然起步 走向永远的安宁

那时你用一生的眼泪来偿还的人

他在大观园的另一个金笼子里

做着你曾做过的梦

他懵懂而天真的笑容

让每一颗善良 都深深地疼痛

宝玉,宝玉,你好……

最后的颤音是无与伦比的绝唱

它的遗憾让所有的语言失去了力量

又令多少文人墨客空白了想象

(四)

林妹妹

风起的落花中数落寞流水的女孩

许多年后我们在古城墙下打捞历史

还会听到童话清脆的破裂声

横亘时空翩然而来

潮湿过我们久已干涸的眼睛

 

幻灭之痛

——所有的守望都只能够通向一个结局.(题记)

 

我静听到

手心疯长的绝望洞穿生命

脆弱的寻寻觅觅

现实追得盲目的热情走投无路

梦与灵魂相对

任

虚弱的诺言碎落一地

 

因为惶惑

我如一只受伤的小兽在黑洞洞的白天狂奔

为什么

总捕捞不起那尾错过的鱼

它有着金光闪闪 多么美丽的鳞

 

我不是懒惰的农夫

更不曾守株待兔

像耕种土地一样我耕种憧憬

到最后却只

收割了满仓的幻灭

 

这个季节

阴霾的天空中 没有一只鸟儿飞过

我颤抖的手指已划不亮一根火柴

只好舔着回忆

自己跟自己取暖

 

 

鲁迅

 

漫漫长夜似没有尽头呵！
先生 。人们都在沉默中睡去了
而您在悲愤无形的鞭子下醒着
刀丛  流言
它们扼杀了什么
还将要扼杀什么
在“非人”毒恶的目光里
为了黎明  
何妨做个 满身是刺的“狂人”

血雨腥风。 群魔乱舞。
大上海的某条小石巷里
寒灯下的勇士不曾停止寻觅
良药
疗治一片苦难深重的土地
竹枝般的手指叩醒千万昏睡的灵魂
笔就是最雪亮的匕首
刺穿黑暗  狼子野心的企图

敢爱 敢憎  敢怒 敢颂
先生
在您面前

有谁还能再展示出
骨头的硬度！
 

 

丰收季节

 

将一支山歌吆得回肠荡气

呷一口苞米酒顿觉豪气冲天

这是属于乡间的喷香的节日

蜜桔擎亮盏盏红灯

柿子绽开张张笑脸

辽阔的田野上涌动着金色无边

 

 

忙碌一年的耕者

乐成了朵朵菊花

他们肩挑手提争先恐后

在阳光灿烂的集市上销售秋天

 

 

是否明白

 

不知你是否明白

是谁离去后

我喜欢在最美的那棵枫树下独坐

凝望这江南---

明净纯情的蓝天

鸟语啁啾的绿树

以及蓝天与绿树之间

偶尔掠过的一行归雁

 

而我却深深地懂得

大片大片的思念

怎样沉淀 拥挤

那座遥遥而亲切的城市

谁的背影

曾沿着开满月光的小径

跟孤零零的记忆

一起徘徊

风中有只寂寥的笛子

它绵绵涌出的泪水

沾满了古老的哀愁

 

  离别之秋

 

没有比这更深刻的秋天了

我痴痴的目光追随

一片落叶

一片脉络分明的金黄的落叶

它以飞旋的姿势真实地莅临

我平摊的手心

做短暂的歇息后

便义无反顾地挣脱两双

迟迟不忍漂泊的泪眼

 

最后一次回眸才发现

曾经的是与非对与错

包括那些善意的敷衍和欺骗

我们都可把它当作过眼云烟

但我怎能做那只鲜活于寓言中的猴子

为了摘取下一个苞米

就轻轻松松随随便便抛掉

一起哭过笑过歌过舞过的昨天

 

你远行的消息

一粒破空而来的石子

已击碎了我心的平静的湖面

无论是久久的沉默

还是长长的叹息

都不能栓住渐渐逼近日益沉重的话题

 

就让我们关紧记忆的闸门吧

轻轻地挥手说再见

再见，此生再也不见

这不再是云淡风轻的九月

挥手之间我就跨越了一个季节

任脸上蜿蜒着两条清澈的河流

我感觉自己就如荒野中那株落光了叶子的树

伫立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天

 

  

回头

 

都怪痛苦

这个痴情的无赖

总缠着我不放

所以快乐吹着口哨偶尔走过时

只敢在我额头留下

匆匆的一吻

幸福曾来敲过门

但那时

我被甜蜜的沙子迷住了眼

清高和矜持又牢牢捂住了我的耳朵

于是它恼羞成怒走开

再也不回头看我一眼

 

 

那些被错过、抛弃或者错爱的人

那些被我无心伤害或伤害我的人

像青春的阵痛和欢乐一样

让人无法忘记

多年后

我突然回头

才发现悲哀变成一条贪婪之蚕

正把我的心当成嫩嫩桑叶

泪眼朦胧中

我看到

天国和地狱之门同时打开

我缓缓走进一片海市蜃楼

怎么前面却是

奈何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