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鞋这个沉淀很久的罕物在现代人的眼里早已生疏,但在我的心里却刻下深深的烙印。它伴我成长,促我奋进。穿着它舒爽,穿着它甜美。穿出精神,穿出个性,穿出豪迈的气节。
孩提时代,放飞的梦呓成为永久的定格。肃杀的寒风肆虐人寰,贫瘠的土地上稀小的单瘦树枝在瑟瑟摇曳,皮包骨的小孩穿着单薄的补丁旧服,拖着又长又大的烂棉鞋,蹒跚前行。上课铃响了,我瑟瑟地弓着背,用手哈着热气,举步维艰。我们家这个半边户仅靠常年在外工作的父亲的微薄工资投资和母亲工分维持生计,母亲无法顾及众多儿女的穿着,赤脚走路是常有的事。冬天来了,我没有鞋穿,只好撑着大姐穿不进的破棉鞋,红肿的小小脚趾露出小脸,似乎在乞求主人的怜悯。饥肠辘辘的我能顽强地生存下来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无力关注早已生着冻疮的双脚!
慈善的母亲万鞭抽心,目光里浸满忧郁,肩背上负载重荷,经常为孩子赤脚无鞋而愁眉紧锁,长吁短叹。多少个深夜,母亲呆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穿针引线,纳底制作新布鞋。她磨破了手指,磨出了厚厚的手茧,磨成了浓浓的亲情。一双白底青面的小布鞋在数夜苦熬劳作中做成了!我别提有多高兴啊!穿着合脚的新布鞋,乐颠乐颠地跑遍全院落,在伙伴歆羡的眼光中自我吹嘘,自鸣得意,兴奋得晚上睡不着觉。星期天,沙雪夹雨而下,寒风格外刺骨。酷爱读书的我坐在焙着柴火的高高火桶上如饥似渴地看《少年文艺》,竟把心爱的布鞋脚后跟底全都烧掉了。我急哭了,急中生智,偷了妈的针线、布单和底心,依葫芦画瓢,躲到三奶奶家屋后檐旁边补起鞋来。手被针钻,渗着殷红的鲜血,痛苦地咬牙忍着。远处传来妈妈的呼唤,我不敢吱声!忍饥挨饿忙了一整天都枉费心机,穿在脚上走几步就掉了。天将黑下来,快要急疯的母亲以为我丢了,打着火把到处寻找,终于发现泣涕如雨畏缩旮旯的我。她揪出我痛打一顿了事。破败的布鞋伴我度过一个又一个数九寒冬……
以后的岁月,我总是穿着姐姐哥哥穿过的旧布鞋过冬。看着一家七姊妹一天天长大,吃穿住的难题早已压得父母喘不过气来,性格开朗的母亲越发变得沉默寡言。我多么渴望穿上一双新布鞋!几回回夜深了,看着母亲满是皲裂粗糙的手还在忙这忙那,我哽咽了,难于启齿,蹑手蹑脚地躲到一边,默默地流泪。久居潮湿狭窄木屋的母亲在繁重的劳动中身体越来越差,手脚开始颤抖不停,居然卧病在床,四肢瘫痪好几年,是风湿病!听着我想要穿新鞋的喃喃梦呓,母亲痴呆地躺在床上,呆望着床顶,发出长长的叹息,吵醒我的秋梦。
辍学在家照看弟妹的二姐最知我心。寒冬将至,看着上初中的我还光着脚丫,她忙里偷闲,昼夜加班,给我做了一双白底黑色灯芯绒面的新布鞋。尽管那双布鞋长了一点,大了些许,但我非常珍惜,护若神灵。穿着二姐做的新布鞋走进学校,齐刷刷的目光在我搬动的脚上睃来睃去,啧啧称羡声不绝于耳。我仿佛感到长高了许多,精神为之大振,心胸豁然开朗。日子久了,鞋底磨薄了很多,我心疼极了。学校旁边来了个补鞋的,我去过几次,很想在鞋底钉上轮胎皮,保护鞋底免受磨损,因没有五角钱的手工费而望洋兴叹。班上坐在我右边组的小学同学,那个高高的漂亮女孩,上课时总是用眼睛丈量我穿的布鞋。在那个男女同学互不理睬互不搭话互不往来的年代,我置若罔闻。上体育课时,我挤出时间又去看那个补鞋的,我讲的那个女同学刚好补完鞋穿着要走,见我前来,拿眼示意我接着补,替我付了钱,悄悄地溜走了。我终于如愿以偿,感激的同学情谊油然而生,半天说不出话来!这双耐磨的布鞋伴我度过难忘的初中,随我步入城市,走向崭新的高中生活。
二姐在村小学隔壁学裁缝。替我付过补鞋钱的那个女同学不读书了,常常跑到二姐那里讨教做布鞋的诀窍,不时地打听我的近况,神情激动异常。她凭着灵巧的双手和聪慧的头脑,精工细作,做了一双内底绣上鸳鸯的白底青面新布鞋,潜入我求学的城市重点学校好几次,怯怯地徘徊,未能遂愿而忧然离去。知悉的二姐待我考上大学后才告诉全然不知的我,她却在父母的威逼下早已委身他人……我愕然,心中涌起莫名的惆怅!
我受领导派遣,外出调研工作。时值下午,走得热汗淋漓的我路过一所小学,期望讨杯水解渴。一个教师模样年轻貌美戴着近视眼镜的女子在老教师家属旁边神情专注地纳着布鞋鞋底,一针一线,一丝不苟。我的眼睛惊讶地定格在那罕见的一幕,在崇尚贪玩闲逛打牌玩球的年月,还有这等贤惠淑女!久违的念想悄然游弋,两颗火热的心倏然磁吸在一起,迸出炽热的火花。那个教师成了我梦里奢求的妻子,我从此拥有许许多多的新布鞋。在这个代表身份的皮鞋时代,我那个性化的壮举在众多人眼里,成了解不开的谜团,而在老百姓当中赋予了极大的亲和力。
退休很久的父亲随康复多年的母亲一直住在乡下老家。父亲好几次打电话告诉我,八十高龄的母亲近来视力下降。我很纳闷,举家回乡下去看望不愿随我住在喧哗城市里的父母。父亲老远迎接我们,在家的母亲放下拐杖,捧着一双熟悉而陌生的白底青面新布鞋,慎重地放入我手中。父亲说那是母亲亲手给我做成的新布鞋,她戴着老花眼镜,瞒着我们,足足用了三年多的时间,融进她毕生柔情,一针一线做成的!耳在听,我心中翻江倒海,如坠五里云雾外……
母亲老了许多,慈祥的脸上爬满沟壑,头发斑白,年迈的身躯靠拐杖支撑,铁定的意志,支撑这个永不褪色的家,支撑起民族的精神气节。母亲啊!您为我们操碎了心,揉碎了艰辛的岁月,我们是您心中走不掉的雏鹰,扯不掉的风筝,割不掉的牵挂!我不能自已,久久地跪在母亲面前,痴痴地捧着母亲干瘪而开裂的双手,泪雨滂沱,号啕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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