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水坛子
文/都梁记忆
从小到大,再到老,泡菜坛子从瓦坛到玻璃坛,其间经历了四十余年。
新买来的瓦坛要用魔芋将内壁磨一遍,以封闭烧制过程中留下的沙眼缝隙,保证绝对不漏风,否则泡菜会发臭。玻璃坛子就方便多了,但玻璃坛子透光。处在玻璃菜坛里的泡菜,与密封不见天日的瓦坛作比,感觉肯定不一样。
“泡菜走了风,臭了一条冲”,这是老话。别以为动物血肉会发酵发臭,蔬菜瓜果也是“尸体”,也有能量,如果不密封,风来风去也是臭不可闻的。
在我们武冈,衡量一个家庭主妇是否乖巧能干,就看她做的泡菜坛子。春夏秋冬的泡菜坛子,容纳着不同季节的蔬菜:冬天有萝卜,夏天有蒜头藠头豆角,秋天有辣椒生姜刀豆芋头……这么多异类不分青红皂白挤在一起,其结局是辣的不那么辣,甜的不那么甜,公共味道全变成酸。所以在武冈泡菜坛就叫酸水坛子。酸甜之间有道界,这界就叫“脆”。
做惯酸水坛子的人,起新坛时往里面加糖?是防被泡厉害、被掠营养太甚、软腐太快,而发明的。新坛子起坛加米糖,是为了泡出来的酸东西味道“格蹦”脆。
哪家媳妇能干哪家酸水坛子就会好。也等于说“哪家酸水坛子弄得好,哪家媳妇就有心计,行事有安排,不作无用功”,于是就有一个懒婆娘很不服气:
“港(讲)我做事冇(没)计划,我到内房去拉泡尿,完了顺手捞个酸萝卜出来做早饭菜……”。
老时间我们这乡:男人不在家,女人晚上方便都不敢出房门的。所以小便桶与泡菜坛常常放内室卧房。曾经一少妇姿色颇佳,男人偶然外出,需三五日才归。这三五日女人提心吊胆,天黑后早早睡觉。临上床时细心检查门户,生怕有人藏身房间。完了准备一壶水,熄灯睡下不久,女人倒趿了男人的鞋,装作自己男人在家,摸黑“趿拉”到小便桶旁,提起那壶水,筛酒一样往小便桶里“拉尿”……墙外那双耳朵纳闷了?“她男人不是不在家么?”
武冈南乡有个叫安心观的地方,老时间归新宁县管的。这地方离新宁县城至少三十公里,离武冈不足十五公里。安心观为什么叫安心观?现在安心观的乡村公汽上赫然贴着“武冈——安心”线路牌,外地人看到肯定心生怪异?安心这地名也算独步天下了!我辈记忆中的变迁,从安心公社——安心乡——安心镇,因为隔壁乡文坪得天独厚的煤矿经济,安心镇并入了文坪镇后,安心观人还是习惯于自己是个安心观人。
要问安心观人“为啥安心观叫安心观?”恐怕没有人有答案。老时间安心观处于新宁城步武冈三县交界之地,崇山峻岭地理险要,为三县官府想管也管不好的地方。所以安心观本是匪患猖獗,很不安心之所。离安心观中心没有三公里现在有个遐富村,那是新宁县时代安心观叫遐副乡演变来的。遐副?远远地归副在新宁的版图上而已。既然位置如此险要,从古到今有句俚语,“好汉难过安心观!”,说的也是这意思。
买来玻璃泡菜坛才用不到十年,就清清楚楚看到瓜果蔬菜在里面不同的泡熟过程:
最难泡熟的?要算刀背豆和芋头,原因是它俩质地细密。最易泡熟的应该是冬天的萝卜,并且是白萝卜。
胡萝卜没有白萝卜容易泡?是胡萝卜有甜味。白萝卜容易泡?是白萝卜最没营养,它是寒冷气候里长成的。没有营养的白萝卜,活脱脱一贫如洗的穷人。穷人见糖吸甜见盐吸咸,这能力特别强。连吸酸能力都异乎寻常。不信?要不穷与酸组词叫穷酸。
到武冈来,听到说“酸萝卜样子”?就是转着弯骂人家穷酸的。
白萝卜、胡萝卜、刀豆、辣椒、豆角,比较衰老的豆角,还有生姜,它们共同存在于这个世界,它们互相沾染了彼此习气。你能说“谁愿意跟谁”、“谁不愿意跟谁”在一起?我敢说“肯定是白萝卜愿意一起吃大锅饭”
同生天地间:辣椒那么辣?小米椒更辣?
才浸泡几天的功夫,酸萝卜就功德圆满了,小米椒还任重道远,刀豆最硬气……
等到小米椒没有火气,它进来的时候可是二十出头的青涩暴躁。现在我随意伸筷可以当萝卜夹,原来火气被穷酸中和了。
忘记了苦瓜,苦瓜吸味也是最厉害的。苦瓜熟起来烂下去的速度更快。
还忘记了柿子,柿子甜度高,甜度高也烂得快。烂得快就烂得快,别怨天怨地,更不要怨世道“专捡软的捏”。
太甜太苦都不是生命所需要的健康指标。本来今天的目的是变着法子讲直话:这世道因为武明而不文明,导致自诩几千年文明之帮的文化,都只能以诗歌小说等斯文形式提意见!小说写的是生活,生活是真实的,为什么还要“隐姓埋名”去表达?现在视频本来真实无比了,为什么又要贴上“马赛克”?《红楼梦》那么伟大,雪芹公处心积虑就是为了唤醒庙堂之高?唤醒芸芸众生?如果曹公时代能够直面陈词,人情世道就简单多了。如果千千万万做文学的脑壳去研究自然科学?就没有这么多谎话连篇钻营拍马。当农民也跟着做假的时候,这做假的世道也到头了。不信?农民觉得“两元钱一斤的大米卖了很亏,将收回来的稻谷不晒,直接到剥谷机上剥出米粒来。其实农民这种做法很善良,因为“这种米饭香而软”,但这种米水份足最容易霉变。比较起农民,当官的和生意人想多赚钱,理由和手段就远不止这样了。
曹雪芹:他宁愿做雪中的芹菜,也不愿泡在酸水坛子里。因为酸水坛子里的泡菜除了没营养,还伤人身体肠胃。
长沙的酸水坛子很出名,一坛传世酸水被长沙人当作女儿出嫁的嫁妆,这不是笔者杜撰。
比起长沙人,武冈人在酸食技巧上,有过之无不及。光从吃辣椒上,武冈人左右逢源,既有广西桂林的辣椒酱,又有长沙的酸辣椒,还有近几十年长沙人发明的剁辣椒。不管辣椒酱酸辣椒剁辣椒,都属于入了坛、受坛主严封密闭、随时用来腐败嗜好者脏器的东西。
说到最后,肯定有人心里骂我,“酸水坛子又翻缸了”。酸水坛子翻缸?是指天气大变时,气温导致密封状态下坛子内外气压差变化,坛子口封坛的塌掩水“咕咚咕咚”响动。说到“翻缸”一说,武冈老百姓发明的俚语中,还有一句更损人,在这里,不好说出口。
千古以来我们普通人认为“酸水坛子里面的东西属于酸性食物”,是错的。答案刚好相反,是碱性食物。
2019.07.02于武冈
关于作者:都梁记忆,本名黄家冰,字水平,武冈南乡人。命理学判为火命,名字里有冰有水。感谢这火命,燃烧了多余,才没能力干更大的好事或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