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冈密码之十六 嫁女（上）
作者：曹潺观察
（注，写了生老病死，一直不敢写小城人的婚事，担心记不真切，谬误太多，贻笑大方。各位官们，多多赐教，以求成书之前改定，亦可私聊。兹事体大，留给后人，不至于小城民俗里，留下太多空白。若不记录，婚娶民俗，便会丢进爪哇国里的。再次求教大方！）
潘家院子与别的院子有些不同，天井大，鹅卵石铺成的庭院拼成阴阳八卦图形，在阳光的涂鸦下显得格外刺眼。麦冬草与猪皮草从天井水沟周围葱郁出来，显示生命的顽强与随心所欲。水沟边的青石上巴结了一层湿润的苔藓，呈墨绿色。
还有一种不同，庭院左边两间偏房有两层，楼层高，伫立二楼，可以了望威严的宣风楼，以及洞开的城门，文庙的硫璃瓦屋顶显示昔日王城的余威。
春天探头探脑过来，文庙半圆型的伴池旁突兀而出的老杏迫不及待青翠起来，翠鸟掠过渠水水面，钻入蓬松的银杏叶丛里。
没经晓青同意，桂平在媒婆的带领下来到了潘家院子，这天，风雨欲来。晓青父母之所以执意让媒婆带小伙来，是觉得该给女儿“放个当”了，“当”简单说，就是嫁出去，是归宿，免得街坊老是问，女儿“把人家了么？”“把”的意思就是手传递物品，把女也就是让女儿嫁出去。
这些说法都强行把女人物化，还有更进一层的说法，养女儿是“赔本买卖”，不划算，做娘的发泄对女儿的不满，爱骂“你这个赔钱货”，自己千辛万苦化了大价钱养的女，嫁出去，上男方的族谱，与娘家没太大关系。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很形象。
79年边境那场战争，爱国血洒南疆，未婚妻朱晓青成了烈属。她俩虽扯证，但并没圆房，部队一封电报，爱国没来得及行大婚过大年，匆匆回到了连队，参加自卫还击。爱国参加了尖刀班，全班尖刀般穿插，被伪造成山民的越南女兵开了黑枪，没啦。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三年来，晓青很难走出阁楼，也拒绝媒婆上门，春心紧锁，黯然神伤。
晓青父母觉得，晓青再不找人家，只怕真的砸手里了。
媒婆早就说过，若同意，将置办齐“三转一响（缝纫机、自行车、电风扇与录音机）”骋礼。这在当时算是慷慨大方。现代对清平类小伙称“土豪”。
清平随媒婆进了门，问晓青在么？晓青美丽的名声早已传遍开来，人人皆知，虽说扯了证，法理上算二婚，但终究没圆房，身子仍干净。他有点迫不及待了。加之，花了血本，购齐了“三转一响”，筹这些钱，想痛了脑袋瓜。
晓青娘忙点头，眼里却盯着清平手里的上门水礼。小伙一手提着两条肉，每条足足有三斤；一手提了一个竹篮子，里面两瓶白沙酒，一条“长沙”烟，还有一包白砂糖，包裹成棕子般，这些都是稀罕的玩什。他口里称朱伯伯朱伯娘，水礼放堂屋里的八仙桌上。礼真切不轻！
清平的长相并不像媒婆说的“许仙”貌，表相只是厚道，很壮实的一小伙，左眼大右眼小，个矮了些。晓青娘心里一沉，但看到桌上的水礼，想到媒婆嘴里办“三转一响”迎娶女儿，心轻松些许。往阁楼上喊，晓青，晓青，给客人倒茶。
阁楼上并没有动静，风在堂屋里窜来窜去，清平多了些忐忑。晓青的美在小城人人皆知，说沉鱼落雁并不夸张。
女儿家的这杯茶很难上的，晓青若是上了茶，便算同意了。娘上了阁楼，梯子摇晃，楼上传来模糊的声音，似乎都是娘对女的责怪。好半天，娘在前，女在后，右手端茶，垂眼端给清平，若无表情。清平眼睛只盯着她刘海际下那张精致的脸，喉结鼓动，直咽口水，眼眸子差点飞出眶来。
媒婆扯了扯他的衣角，清平才想起应该上茶钱，掏真金白银，一叠五元十元大钞摆在八仙桌上，少说也有二百零八，摆进晓青娘的眼里了。晓青楞了会，魂魄并不在体内，复而回后屋，听到楼梯响，猜想又躲进阁楼闺房里了。
清平欲娶晓青，这血本下的，抵得了现在一栋楼一辆宝马车了。要知道，这终究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的场伙事。
媒婆定了个日子，说是涨端午水的初三，端午节好回门，是上上的黄道吉日。晓青娘说，定了，定了，就这么定了。
院内的邻居，闻着空气里不同的味道了，围到朱家前，看满脸种了花的晓青娘。等小伙走后，大家嘴里都是吉祥话，都说晓青许了个好人家，油荤不缺，日子殷实，如花般滋润。晓青娘喜悦应付，女儿的婚事，终究“放好当”了，25了，再不嫁，真砸手里了。
后院墙上探过头来的桃花，白得异常，在墙头的杂草间，恣意灿烂。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那份对爱国的追念，比大炮台上的麦冬草，还葳蕤百倍。娘的唠叨，万箭穿心。想到会与一个没感觉的人搭伴过日子，结婚生子，同床共眠，未来便充满了不确定性，心，何处可以安放呢？
端午水，涨得愈发汹涌了。
婚期，如春雷般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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