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李白诗中的天姥山的艺术画面谈起

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是唐诗中光彩夺目的佳作。诗人通过对没有趋炎附势的美好的神仙世界的歌咏，暗示了唐李王朝的腐败和罪恶，表明了对黑暗现实的揭露和批判，有力地冲击了当时整个的权贵势力，抒发了诗人愤世嫉俗不肯迎合权贵的正义感情。

这首诗是为了表达他的理想而写的。按道理来说，梦中所游览的天姥山应该是奇幻、绚丽、光明的，因为这样的景象才能代表他所要追求的无拘无束、光明自由的美好境界。然而，我们从诗中所看到的天姥山却是那样的险恶、凄凉、阴森、恐怖，这就不能不引起我们读者的深思。诗人把天姥山写得那样险恶、凄凉、阴森、恐怖，究竟有无其他的寓意呢？我认为，是另有其寓意的，可以从如下几个方面去理解。

首先，我们可以联系李白整个一生的思想倾向来看。

李白年青时有远大的政治理想和抱负，想为国家贡献才能。他很自信，很爱功名。“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撒尽还复来”（《将进酒》），“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行路难》），“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南陵别儿童入京》），足以说明他这一思想意识。“诗因鼓吹发，酒为剑歌雄”（《水军幕宴韦司马横船观伎》），他在两次失意而被流放之后，仍然还热衷于功名，他之所以后来发牢骚，也只是功名不就，壮志难酬，仍然是为了追求功名。事实如此，什么时候皇上召见他，他什么时候便去，直到死之前因病不能应召还深感遗憾。

玄宗天宝三载（七四四年），李白为权贵所排挤，被流放出京。当时的上层统治者荒淫奢侈，乱杀贤才，李白的抱负无法实现，但是，他又不肯放弃自己的志向，不肯迎合权贵，便只好用理想的世界来冲击当时的权贵势力，呼喊出了“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这样的代表当时进步知识分子的心声。但是，李白毕竟还是当时代的李白，他不可能发现“群众是真正的英雄”，没有看到群众这一股巨大的力量，一旦他的理想不能实现，空空如也的时候，他便闯荡江湖，寻仙访道，大发人生若梦及时行乐之感慨。

第二，在艺术上，诗人大胆地采用了超仙势的形式来寄托现实的人生态度，他所构思的理想的美景是在丑恶的现实生活环境中产生出来的，他那种浪漫主义的情怀是对现实生活中苦闷的否定。诗人多方面地采用奇特的夸张，呈现出了变幻多姿的画面。当他飞渡剡溪时，水荡猿啼，身登青云，迷花倚石，熊咆龙吟，湖水激荡，烟雾腾腾，黑云滚滚，使人心意缭乱，紧张恐慌；重岩叠嶂，深山古林，更使人胆战心寒，阴森恐怖。一旦他梦游天姥时，列缺霹雳，丘峦崩摧，洞天石扉，仙人如麻，声色维妙。这一幅幅画面之间，既有气氛和色彩上面的对比、调节，又不涩不滞，有着具体鲜明的形象。如果说飞渡剡溪时的景象是幻想的虚中实景，那么，梦游天姥时的景象则是虚中之虚。在写梦中实景时，奇山异水一齐进入诗人开阔的胸襟，使之情感激越，诗潮滚滚。在写虚中之虚景时，更是一派仙人往返、热闹纷繁、车水马龙的奇特瑰丽的景象，这一切又都是那样的和谐、协调、优美、雅致，仙人们既是那么清高、法力无边，又是那么文质彬彬、道貌岸然，既是那么踊跃热烈，又是那么秩序井然，以至使为他们服务的马、虎、鸾之类的禽兽也变得那么善良明智。这些幻景看起来是超凡脱俗的，实际上却具备了现实生活中的一切美丽、纯洁、崇高、自由的特征。然而，这一切却正是诗人所热切追求的美好事物的象征，是他忙碌奔波、梦寐以求而又不可能达到的理想境界，也正是他在政治上失意以后寻仙访道的具体化。诗人一方面对仙境表示热爱，一方面又用仙境来同现实生活中的庸俗肮脏和丑恶的官场生活对比，以发泄他愤世嫉俗的幽愤。

谢灵运游天姥，曾在剡溪投宿，其《登临海峤》诗云：“暝投剡中宿，明登天姥岭。”可见，游天姥必经剡溪。诗人把飞渡剡溪时的景象写得那么险恶、凄凉而把梦游天姥写得那么奇特瑰丽，这就告诉我们一个哲理：只有看准了一个目标就一直走下去，不怕险阻艰难，跋涉不已，才能达到预期的理想的美好的境界。如果游客飞渡剡溪见到那水荡猿啼、熊咆龙吟、重岩叠嶂、黑云滚滚的景象望而生畏、偃旗息鼓、畏葸不前，就不能观赏到天姥那仙人如麻、热闹纷繁、车水马龙的奇特瑰丽的景象。同时，这还告诉我们：在那险恶凄凉的环境中，仙人们是那样法力无边、自由自在地生活，使禽兽之类也变得那么善良明智，诗人也希望能够在当时的现实生活中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生活。当然，应该看到，诗人所要求的自由自在的生活尚有与众不同之处。对于李白讲来，当官时，他想有为君王出谋划策的自由，不当官时，他想有寻仙访道的自由。

第三，从理想与现实的关系来看，尽管梦游天姥的景象如何瑰丽，仙人们自由自在地往返，游客毕竟为剡溪中的水荡猿啼、熊咆龙吟所惊醒。“帷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理想毕竟是理想，现实毕竟是现实。梦中幻想的神仙生活再美，梦一醒仍又回到冷酷的现实中来，使人回想起神仙世界的瑰丽、美好，愈加憎恨现实的丑恶，也说明了李白所追求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是不可能实现的。归根结底，诗人也只能是高亢地唱出“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这样的千古绝唱而含恨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