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时分,荒山野岭,朦胧的月光下,一个十七八岁的小青年,孤身一人,行色匆匆地走在一大片荒坟地旁的小山路上。这不是恐怖电影里的场景,也不是那个小伙子和人打赌比试胆量,这是我的亲身经历,那个胆大的小伙子自然就是当年的我了。
出生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无神论者,不信邪,不怕鬼。说得好听点,我是一个唯物主义者,要是说白了,其实也就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
2000年,我当时还在武冈读书。有一次学校放假,已经是下午了,我坐上了一辆武冈开往邓家铺的末班车。我还记得,那是一辆已经老掉牙的破中巴车,车厢里四处漏风,车子开起来吱吱呀呀、哼哼唧唧的,让坐在车里的每个人心烦意乱、充满担忧。果不其然,当车行驶至晏田乡一个叫大胜的地方时,我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车子抛锚了,任凭司机怎么捣鼓,汽车马达就是没半点儿声息。更要命的是,那时候天色也已经渐渐黑了下来,车内,乘客们一个个焦躁不安,怨声载道,却也无可奈何。在大家的聒噪声中,司机师傅满头大汗地忙活了近三个小时,一直到了晚上九点多,那听起来如同是一只破风箱在拉风一般的汽车马达,终于又重新响了起来。
等过了水浸坪我下车时,已经快到晚上十点钟了。大家在路上苦苦熬了几个小时,一个个早已归心似箭。我一跨出车外,司机立马就把车门一关,绝尘而去。
刚下车,眼前的一切顿时暗了下来,我抬头一看,一弯月牙儿在云层里朦朦胧胧、时隐时现。当时已经是深秋时节,一阵凉风扑面而来,我不由打了个冷战,于是紧了紧衣领,在原地待了一两分钟,等视力适应了眼前的黑暗之后,就甩开大步,往我们村子的方向走去。
我们村虽然属邓家铺管辖,但却离水浸坪近些。我下车的地方,就在距离水浸坪街上大概一公里远的一个三叉路口,大马路是武冈通往邓家铺方向的1865省道,往左拐的那条小马路就是通往我们村子的,沿着这条小马路翻过两座山就到我们村子了,距离并不算远,也就是三四里地吧。但这段山路所经过的地方却是一片没有人烟的“无人区” ,而且那两座山之间的山坳里,离小马路不远的地方,就有一大片荒坟地。听老人们说那里埋葬的都是些“短命鬼”,也就是一些非正常死亡的年轻人。更听村子里有些人说,那里到了晚上经常闹鬼,以前有人晚上从那里经过时,曾经看到过飘忽不定的身影在那片坟地里徘徊,还听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传得神乎其神。所以胆小的人别说在晚上,就是白天也要结伴才敢经过那里的。
可我却并不把这一切放在眼里,堂堂五尺男儿,要是连一个人晚上走山路也不敢的话,那还叫什么男子汉?管他什么妖魔鬼怪,今天晚上我还就偏要一个人从那儿走,若是半路上真的出来个鬼,我一顿拳头打得他满地找牙。我一边想着,一边大步流星地拐上了通往我们村子的小马路。
四周一片寂静,只能偶尔听见树叶在秋风里打着旋儿落在地上的“沙沙”声,脚下的小马路在朦胧的月光下影影绰绰,一直往山腰上延伸,直到目力所尽之处。随着我在小路上渐行渐远,身后远处水浸坪街上的微弱灯光,渐渐消失在了摩挲的树影之后。不一会儿,我已经走到了半山腰上,前面一拐弯,就是一段下坡路,再往前走不远,就要经过那片坟地了。我回头看了看,远处公路上偶尔经过的汽车射过来刺目的光束,从我身后的山脚下一晃而过,在我眼中化成一幅光怪陆离的奇异画面。
走着走着,我渐渐地感觉到了眼前的景物正慢慢地变得清晰起来,抬头一看,原来云层中的月牙儿这时就像一个千呼万唤始出来的黄花大闺女一般,露出了羞答答的笑脸。天助我矣,趁着这会儿有月光,正好可以抓紧时间赶路,虽然我并不害怕,可这深一脚浅一脚的,要是摔上一跤的话,那可就太不划算了。我深吸一口气,加快了脚步。
“嚓” ,“嚓” ,“嚓” ,随着我的鞋底与路面的摩擦声,偶尔惊起了路边树丛里已经憩息的鸟儿,它们“扑腾”“扑腾”的冲天而起,发出“嘎” 、“嘎”尖厉的叫声。确实,若是胆小的人,在这静寂的夜里,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山野岭之中,听到这种声音,难免会疑神疑鬼、草木皆兵。
没过多久,我已经走到了那片荒坟地旁,人们把这儿说得那么可怕,我倒要瞧瞧,是不是真有什么让人害怕的东西出现。于是,我特意停下了脚步,往那边仔细看去:月光下,那一堆堆坟头,静静地卧在那里,上面杂草丛生,凌乱而又荒凉。旁边的山林里,不时传来几声不知名儿的鸟叫声,偶尔拂过的秋风,卷起一地落叶,在夜色中翩翩起舞、四处飘散,坟头上的杂草也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和着远处山林传来的阵阵松涛呜咽,如泣如诉,仿佛在讲叙着一个个凄凉而又悲惨的故事。除此之外,我并没有看到所谓的鬼影、也没有听到恐怖的笑声。人死如灯灭,哪有什么鬼嘛!大家都是道听途说,自己吓自己而已。我不由得哑然失笑,掉头大步而去。
我翻过第二座山头,远处我们村子里的灯光已经映入眼帘,这时的月亮,也像一位已褪去面纱的少女一般,尽情地展露出美丽的笑容,把缕缕清辉,洒向大地。
那晚,我回到家时,已经是十点半了。家里人都已经睡下了,看到我风尘仆仆地进了家门,父亲十分吃惊,责怪我为啥这么晚还一个人回来,路上要是有啥事咋办?怎么不在水浸坪打个电话回家,他好来接我。我说一点儿也没感到害怕,经过那片坟地时,还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呢,啥也没有啊!父亲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道:也许是你胆子大,身上阳气重,所以没事,但是那些传闻,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听父亲这样说,我只是轻轻地笑了笑,对父亲说:我已经长大了,是个男子汉了,不用操心的。
时过境迁,现在的我,仍然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但不可否认的是,却也或多或少受到一些如香港鬼片之类的恐怖电影的影响,若要像那时一样,在月色朦胧的夜晚,单枪匹马一个人从荒山野岭中的一大片坟地旁经过,只怕也是不敢的了。唉,随着年龄的增长,往日那份“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在如水一般流逝的岁月里,或许已经被冲刷得所剩无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