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父亲
(图文无关,图片来源于网络)
父亲是今年3月24号离逝的,非常突然,不带一点先兆。
其时我在桂林,二哥电话告知我,我以为听错了或者是二哥的戏谑,当我再三确认信息无误时,脑袋一篇空白。回家的时候天黑了,路上一篇茫然,空白,或者认为这是一场梦。年轻时候,我做了好多次梦,梦到父亲死去,家人全都孝衣素布,都在恸哭。天阴凉下着雨。每次做这种梦,我都在梦里哭醒。这种场景非常真实,真实到有时候把自己搞得迷幻。所幸每次只是梦,让自己暗自窃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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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当晚,我跪在他的灵柩前嚎哭了半个多小时,我不知道哭了什么,或者母亲刚逝,父亲又去,日后这老屋已空,旧伤加新痛, 毕竟父亲真的已经离去,不再是梦境,而是实实在在的一种割舍。
今年中秋回家,看景物依旧,而物是人非,四处一片空寂,又忍不住悲从中来了。屋后流水依潺潺,前堂桂树枝茂盛,茫然寻迹终不现。有时候人痛到极处,是说不清痛在那里的,那种到了极至的情感找不到语言来表达。我总在想,如果时间倒转,如果把过去重来一次,或者还有选择,我一定会用一种令自己释怀的方式,来表达我对父亲的感情。醒于夜半,泣己之罪,是的,太多的时候,我无法表达自己后悔了。当时母亲过逝,其实我还没有如此沉重的失落感,因为毕竟父亲还在,自己的情感还有落处,心灵还可以有一个角落安放,当想念时,可以打一个标识为“家”的电话。当父亲逝去,我的思念无处安放了,一个人像被生生的切去一块,思念那端是空荡荡的,黑色夜幕,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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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是一个不容易被人看懂的人,不仅是我,我们姐弟五人,没有一个人真正地读懂过他。他过逝后这么长时间,一直细细研磨父亲,从小时到长大,从过往到现在,想着他的细细点点,才慢慢在脑海里书写出他不太清晰的历史记忆:父亲是一个高傲的人,也是一个悲情的男人。他是一个才子,记忆力惊人,一篇几十万字的小说,他过目不忘,看过一次后就给我们儿女们讲故事。我脑袋里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都是小时候父亲留给我的。他只读过私塾三年,但是在武冈会计珠算比赛中每次都是一名,并且他还经常向我们暗示他会武术并且功夫不低,他说曾经修三线铁路时,轻易打倒过三个认为他好欺负的人----而且是双手空拳,他说这些的时候,脸上总是杨溢着高傲的神色,对此我是不大相信的,因为他身材秀气苗条,似乎弱不禁风。虽然武侠小说里也有许多类似经典的人物,如那个扫地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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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在村里方圆20公里算是有名气的人物,尤其在他们这一辈同年纪人中。年轻时修建过三线工程,上个世纪80年代乡镇办过企业,为社会主义建设做过三十多年的贡献,结果被遣送回来时一无所有,除了盛有油纸包裹严实的《毛选》等书的一箱书外。是的,他是共产党员,对毛主席有感情。我体会不到一个为之奋斗30多年,老年时却被抹布样丢弃,他的心情是何等的疼痛和绝望。2000年左右,国家好像在恢复一些企业人员退休养老工资补办的待遇,村子里许多只在体制内混过一两年的人拚了命的在想办法搞关系,而他完全有资格有资历的,但他一无所动,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让我抓狂。我曾经多次劝过父亲:找找你外甥他们吧,他们在市里做官,让他们帮下舅舅的,又不是让他们弄虚做假。但父亲终不肯说一声。
有时我说多了他还蹦出一句: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但其实我父亲是在意钱的,由于他会计本来职责,他对钱可以清楚到一分一厘,分毫不差,年老许多时候也经常的有意无意向我们抱怨,他的钱有些不够用。他得不到这份他应得的退休钱是他个人本来性格原因所致:孤傲,不肯低头,不愿意求人。就是面前摆着丰厚的财富,但如果要他弯下腰去捡,也非常难的。是的,不愿意低头求人,孤芳自赏,持才傲物是他的底色。像极了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只是悲情我的父亲,他老年生活在一个糜俗的时代,一个失出了传统,节气,沉渣泛起,一切以金钱的时代。所谓的名誉,骨气,高贵,良心,在他遣送回家的那一刻起已荡然无存,整个大地都是一只只凶狠的野猫,攫夺带着血的骨肉......如果这个时候你还想着自己像一个人类,还想带有一点文明气节,那么你就输了,输得像我父亲一样,那个时代是最好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那里直坠地狱,永远上不了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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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确实的,父亲真的好难看得懂他,就像有时候我也好难看懂自己一样,他对子女的冷漠和无所谓样,但对他的外甥,外甥女和亲戚们表现出莫大的关心和爱护,他用在他这些亲戚身上的关切远远多于他自己的儿女,他为他的外甥女们都找到了好的归宿,外甥们找到了好方向,原来他为他的外甥们写了许多书信,书信上那热切的关怀和期望令许多人都感动。但是令他伤感的,他的老年,他的那些外甥们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关心,就是许多礼节性敷衍都不想装装样子了,就是逝世,他的最后一程,他们不愿意累了自己。但他对自己子女,我确切的没有感觉他的关心和呵护,子女的前途,子女的婚姻,子女的艰难,他总是一副漠然冷眼观看态度,像一头独狼。(以至于到现在我们兄姐们都对他颇有腹诽的,写到这里我表达下自己经验,一个人要把控好自己的重点,多放点心思在自己儿女身上,如果自己儿女不成材,其他的过多的精力关注改变不了自己年老无人关心的尴尬的居面)。
父亲的外壳是坚硬的,40年来,我从来没有见他哭过,没有见过他一滴眼泪,但你要必须承认他是一个情感丰富的男子,他能写诗论文,更写得一手好字,有时候还听他低呤越剧,他的忧伤可以从脸上看得出,但你绝对看不到他眼角里一滴眼泪。母亲久病不俞,后深度昏迷,滴水不进,后面没有办法从医院送回农村老家,父亲柱着拐杖,默默的看着母亲,眼里写满忧伤,黯然的说:你这样走了,以后我怎么办呢。听得我们子女们都是失声痛哭了,但是父亲眼角没有一滴眼泪,一点欲泪的表情,是不是他的眼泪是独自在黑暗中流,不让我们看见他的伤口。是的,他是一条独狼,难以理解,难以为伴的独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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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有时莫名的隐约的听到一声父亲的叹息,悠悠,绵长,在我耳边回响。当我不如意也发出叹息时,竟然发现我和父亲的叹息完全同频同音的,在同样类似的事情上,在同样失意状态里,发出一声悠长,不得意但又不心甘的悠长带着尾声的叹息。深夜窗外,有时也隐约的飘着父亲的影子,依然是孤廋身影,清冷的眼神,我也是静静的看着,不管那是梦幻还是真实,有时也怀疑那个影子是不是我自己。
这些年来,我越活越发现自己活得像极了父亲,他的情感表达方式,行事态度和孤傲的性格。有时候感觉我完全代替他活着,完全活成了他的样子----我不想活成他的样子,太委曲和心酸。近期我看了一本书叫《自私的基因》 说人类没有所谓的自由意志,我们所有一切都是由一个叫DNA的基因控制着。它把控着我们所有的状态,情感,意识和形态。我莫名惊恐起来,难道我真的就沿着父亲的轨迹生存,活成他那令人心痛孤傲的模样,重复着他同样的情感和世界沟通方式。然后像他一样在一个叫石地园地方出生,然后在这死亡。就是因为那个男人是我父亲,而我是他的儿子,否则我又有如何呢?
那么若干年后呢,当我湮没于泥土,消失于世间时,我的儿子给我写的悼念文章,是不是和这篇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