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莞的月亮,不同与老家乡下:它能治愈一个小伙子的孤独病——这怪事,是我十年前亲眼见到的。
那年,我因乡下生活艰难,便前往南莞打工。进城后,我在一个叫“外来客”的地方落了脚。刚住进时,房东老太太忠告我:“小伙子,你邻居有些“病”,晚上走路十分怪异,你可多提防点。”我听后一脸茫然,本想问清楚状况,房东老太太却已经走远了。不过从这一刻起,每日晚上,我的门都是紧闭着的,因生怕遇到房东老太太口中说的那个怪邻居。
某日晚上,我逛超市回家时,在“外来客”附近的东街上,遇到了一个小伙子。他二十出头的样子,扭着头,仰望着天空走路。我以为他看到什么怪事,便也扭着头望天空。哪知天空上只有一轮光辉淡化的月亮,我扫兴转头。而那小伙子一直扭着头,仰望着天空行走。当时,我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以为遇到了“疯子”,吓得加快脚步,绕道回家。
谁晓回到家,我正掏钥匙开门时,一位小伙子从我身后经过,我的余光告诉我,他正是自己刚才遇到的“疯子”。“天呀,这就是我的邻居?”我的双脚抖了下,失语道。我侧身瞧看,他已走进隔壁房门了。当晚,我彻夜无眠,满脑子都是房东老太太的忠告,邻居小伙子怪异走路的姿势。所以至今我对他的印象特别深刻。
接下来的日子,我刻意躲避着我的邻居。可事与愿违,每次加班回来,在东街上,我都能遇到他。他走路时扭着头,或侧着头,或抬着头,但目光总不忘仰望着天空。每次,我都绕道而行。现在想想,我仍心有余悸。
中秋节,放假一天。白日我进超市买东西,我的邻居恰巧也在。他提着一大袋东西,正常经过我身边,走到收银台结账。此时,我萌发了好奇心,他明明能正常走路,可一到晚上咋不正常呢?晚上月亮又圆又亮,让我无限思念故乡。我看到别家团聚的情景,听到麻将声,买码声,唱歌声,吃喝声,心里更加烦乱,于是出去散心。
碰巧得很,在东街碰到了我的邻居。他正仰望着天空,朝城西方向走。我把持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跟随他身后,观察他走路的姿势。好几分钟过去了,他自始至终仰望着天空走路。我终于憋不住了,凑上跟前问:“邻居大哥,你走路咋总仰着头看天空,不怕摔倒么?”他将目光转移到我身上,仔细打量着,然后笑着说:“小弟弟,我认得你,你是我邻居。”我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接着两人并肩行走,互谈。就这样,两人才算正式认识。之前两人只打了照面,没有近距离讲过话。所以那晚,我一股脑将我的好奇心倒了出来,他也一一为我解惑。同时我也知道了他许多走路的“趣事”。
他是去年来南莞打工的。出门时,他带着的钱不多,只能找便宜的租房。在南莞东边,这个叫“外来客”的地方,一室不足十五平方米的租房,一月才一百块钱。这正好解决了他囊中羞涩的难题。不过这地方,因房租便宜,聚集了大量的外来务工人员。天只要一黑,麻将声,买码声,唱歌声,吃喝声,一涌而来,好不热闹。他厌烦这些场面,厌烦这些声音,下班后都是房门紧锁,早早入睡。
有一晚上,才九点钟,他被外面的嘈杂声惊醒。他朦胧间,看到了一轮圆圆的月亮,透过窗户正对着他。他越看越清醒,还想起了很多事:自己老实的模样,又老实做事,在厂里居然被同事暗地里视为“傻瓜”,儿时的伙伴、同学也没有一个电话联系,连最亲的父母,都远在故里……想着想着,他忽然从木床上爬起,穿衣开门而出。从东街一头奔走向另一头,没有目的地,没有时间观念,眼睛却一直盯着月亮。
虽然那月亮,照射下来的光辉,早已消散于五彩缤纷的灯光里,但是他发觉自己心情好了许些。因而他决定自己做一个怪人,天上只要有月,无论是“弯钩”还是“玉盘”,七八点准时出门,望着月亮奔走。有时走上一公里路回返,有时走上三公里以上还未归去。路边的人,还是路旁的物,他都视而不见。
如此走路,也害他吃尽了苦头。有一次,月亮在右上方斜照,他侧仰着头,没想到脚踩到了一块香蕉皮,跌了个大跟头,痛得他一瘸一瘸得走回家。还有一次,月亮在头顶上方正照,他过分昂着头,结果撞到了一位女孩子,挨了一顿训。还有一次,头碰到了电杆上肿了个大包。还有一次……还有一次……可他没有吸取教训,仍仰望着天空走路。
他又告诉我,无月亮的时候,他决不出门。他讨厌打麻将,买码;又不喜抽烟喝酒,所以少与周围的邻居有来往。他又属于见书头疼的那一类人,当时网络不发达,只能早早睡觉。只不过不同往日,他入睡时,希望自己能在梦里见到故里的月亮。
那晚,我和我的邻居走了一段很长很长的路。我也想了很多很多。房东老太太口中所说的“怪邻居”其实一点都不怪。他只是一个孤独的孩子。他的孤独不仅仅是现实中的孤独,更是精神上的孤独。这让我想到了两个字——“独者”。所幸得是,月亮无意中治愈了他的孤独,让他心里的情怀有所寄托。
过了半个多月,我的邻居离开了南莞,而我始终坚守着南莞。每天晚上,我做着跟他同样的一件事——奔走于大街上。在我的身上能看到他的影子,但是我没有他那么痴月。我只是习惯性地出去走走,看看月亮想想这位故人。
因为我不是真正的独者,有书相伴。而我的邻居,才是真正的“独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