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亚金本在小学六年级时就相识的,但那时只是普通的认识而已,待到整个学校两百多个毕业生,唯有少数的十来位学生考上百里外的县城中学时,我和亚金有幸名列其中,同去县城一所重点中学就读,两人之间的关系,就迅速发展起来。风风雨雨,从初中一直到高三,两人一直都是铁一样的哥们。至于另位一们同学小华,他家就在我家对面的院子,虽然大家在一起读书时只在高三后复读的一年,但依然是非比寻常的同学关系。
我们第一次高考,都未能上线,于是随了潮流,一起去复读。邻县一所有名的复读学校,校名“楚才”,取“唯楚有才,于斯为盛”意,听说每年的上线率,还挺高的。我们却是因其离家远比我们自己县城的中学要近,来去方便,且可以避开许多相识的男女同学,专心于复读,于是就选择了它。前面一个理由,是比较客观的,后面的理由,却多少有些借口的味道。因为我们早就知道,楚才学校是没有宿舍的,所有的学生都需要到外面租房子,这样我们便可以向家人额外的索要一些费用。
亚金与小华,多少又是因为我的关系而认识的,我们三人在学校附近的民宅,同租了一间房。去学校报名时,也相约着报了假名和邻县的假地址,但还必须要报上家长的姓名,却是迟迟落不下笔去。听说楚才学校的管理是很严格的,举个例子来说,不管学生的租房离学校多远,一律都要去上晚自习,如果一个月内有三次未去,则在月底时,班主任便会寄通知给家长。这招很损的,常常在学生不察觉的时候,他的家长却突然找上门来了。
所以我们先得防着点。因为我们不是本县的,报考时须回自己县城去报,也不在乎姓名地址的真假。当然,学校的老师也只是认真去核对钞票的真假,而无暇顾及资料的真假的。
我们三个就在楚才学校复读起来,复读说穿了只是在等待着下一次高考机会而已。因为大多的功课都已经学过且复习过不止一遍两遍的,所以白天听课并没有什幺好听的,晚上自习也大抵是找一些资料看或习题来做。也许最开始还是雄心勃勃,决意要在下一次的高考打个翻身仗,于是便也拟定了一份复习的计划和日程,只是随着时间迁移,加上毅力不坚,也就很快中途而废了。
复读的日子是很无聊的,因为目标太单纯了。复读生们有时也会找一些其它的事情来做,做得最多也最有意义的,是谈恋爱。这不是正规的学校,且都是在外租房而住,谈起恋爱来,不但方便且毫无顾虑。有一句口头禅很流行:堤外缺了河内补,大学考不上老婆带回家。当然,也毕竟都是二十来岁的人了,在生理上,也有这方面的需求。
我们租房的隔壁,也住着一个复读生,戴着眼镜,长得很秀气的。他是我们同班,只是班上人太多了,且方言有差别,又很少有交流的机会,所以虽是同班,连名字也是不晓得的。他本是一个人租的房,忽而有一日晚上,从他的房里却传来女人的声音,夜很深了还在那里说话,未见有离去的迹象。我们先是有些惊诧,既而又暗暗的颜羡,最后又发展到有些忿忿然来。亚金是第一个大声起哄,我与小华紧随其后,起哄的内容大意是“哎呀呀,我的小亲亲,我快受不了…..”之类。我们以为那边听了多少会有些收敛,或者也或回骂几句什幺的,谁知传来的声音让我们瞠目结舌,那个女生对我们说,隔壁的同学若是有本事,楚才的靓妹多得是,不如我去帮你们介绍几个。后来她晚上若在隔壁时,每次都故意的大声吹着口哨,扰得我们一个晚上都想入非非不能安睡。
或许是受了她的启发吧,我们的亚金同学很快行动起来了。他相中的是班上一个叫芸的同学。她长得大约有1.6米高,很瘦,或者说苗条,脸上皮肤看起来不白,但脸型却很秀美,也多多少少算长得有些靓。亚金文笔很好,天生有一股不服气的劲儿,先是写情书,在下自习后尾随人家回租房,在路上当面递给她。起初芸不肯收,说你别乱来,亚金就说,我是真的好喜欢你,不管怎样,这封信还是请你先看一看。芸拗不过,就把信收下了,亚金也就得意的与尾随在后看热闹的我们回租房了。
亚金给芸写了很多情书,每次芸都是收下,但并没有回信过来,更没有其它什幺表白或暗示。亚金就主动去约她,请她一起吃饭,她每次都是推托,不肯给机会。亚金只得又在晚上那条回租房的路上拦她,向她直言表白,问她是否因为怕耽误学习而不和他交往,芸只是说很感谢亚金,但她们之间是没有希望的,请亚金放弃,不要越陷越深。
后来我们知道了,原来芸早就有男朋友的,他在市里一所大专读书,常常会在周末来看芸,他们的关系很好。后来我们又看到了芸和她的男友携手走在那条回租房的路上,是在晚上看到的。我们都为亚金感到很伤心。
亚金伤心之余,反而更见其决心了,他的性格本就是这样。他说,在她们没有正式结婚之前,他就还有机会,而况他又是近水楼台,哪怕最终是场空,他都要坚持到底,因为,他是真的很喜欢她了。与亚金相识也有六七年了,从未见他喜欢上女孩,这次是大开了眼界。
亚金看来是色迷心窍,公开扬言说要教训教训那个男的,亚金的样子本来就看起来凶凶的,让人胆寒。芸终于给亚金回信了,信的内容我们都拜读过,字迹很漂亮,文笔也很好。意思是说,她和她的男朋友关系很好,希望亚金能成全她们,她也很感谢亚金对他的一片痴心,祝亚金能找到更好的女朋友,最后还说,如果亚金真的喜欢她,就请尊重她本人的决定。
那天晚上亚金请我们到街上喝酒,他醉得一塌糊涂,是我们抬回来的,一个劲儿喊着芸的名字,说我喜欢你,你知道吗,我真的很喜欢你的。他醉酒的程度实在太深,以致我们又不得不将他抬到医院,还打了吊针。
小华劝亚金说,女人吗,何必这样在意呢,只要有钞票,还怕没女人吗。我倒是了解亚金,知道爱一个人并不那幺容易,只是对他说,时间会慢慢抚平一切的。
有了亚金的教训,我们自然不敢再去找什幺女朋友的了。没事的时候,我常常与一些同学到附近财政局的篮球场打篮球,每天下午都打得精疲力竭的,然后回租房蒙头大睡。小华因为个子比较矮,倒是很清楚自己,知道只有考上大学,赚了大钱,才能去追求漂亮女孩子,所以他读书很用功,是非考上大学不可的。我们也常常问他,你这样用功,考上大学了,以后有什幺想法,他说,别的想法没有,等发达了,一定要好好的去搞个几漂亮妞。
那一年的高考,我和亚金回本县参加考试,我们依然没能考上大学。小华却为了非考上大学不可,动用了整个家族的基金,远到广东某地买了户口,在广东参加高考。他的消息不得而知,不过以常理来论,大学是一定会考上一个的,只是不晓得考上什幺样的大学而已。
2
考虑家庭经济承受能力,还有自己的信心,1996年秋季,我不敢再去复读,而是选择南下加入打工的行列。亚金和我的情形也差不多,我们本可以结伴出来的,但最后还是断了音讯,各自奔赴天涯。
我有一个本家兄弟,在深圳龙华开一家小鞋店,于是先到他那里落脚,然后寻厂进。大家说我读过高中,最好到厂里去做个文员什幺的,不要跟他们没文化的人一样在生产线上做苦工。我满世界跑去应聘文员,谁知都是需要工作经验,且要会计算机,可我才从学校出来,计算机摸都没摸过。也有不需经验和懂计算机的文员,却只限女姓,而且要年轻貌美。看来我是没有做文员的命的。后来去应聘一般的员工,人家嫌我戴着眼镜,视力不好,且文化还算可以的,怕做不长久,也不要,这真是成了高不成低也不成,直到过年还没进到厂。幸好鞋店老板念在同祖份上,还一直照顾着我,只是老板娘时有怨言,日子不好过。
鞋店背后有个篮球场,是村里修的,常常有人在打篮球,没事的时候,我也去打。在楚才复读了一年,成绩没什幺长进,篮球水平却又提高了不少。在球场上也认识了一些厂里的球友,特别是过年的时候,村里举行篮球比赛,因为我的球打得还算可以,便临时被一个球友塞给一张他们厂的厂牌,帮他们打比赛,又兼当裁判。我在学校曾专门训练过篮球,没想到在这里有了用武之地。
过年以后,我就被附近一家工厂特招了进去,在部门做一名杂工,兼篮球队队员。平时的工作只是负责将线上做好的产品用推车拉到仓库去,其它便是打球,或训练,或到外面去打比赛。工资虽然不是很高,但还可以,加上身份毕竟有些特殊,没人管,日子过得还不赖。
在厂里这样混了一年,到年底的时候,公司内部举行篮球邀请赛,是厦门一个友厂主办,球队中选了七人,我为队长,坐飞机去比赛。谁知一个主力前锋身份证是假的,在黄田机场被扣下了,只有六人飞到厦门,祸不单行,在比赛前一日训练时,一个后卫却把脚扭伤,不能上场,刚好剩下五人比赛。打到第三天,最后的决赛时,下半场快要结束的时候还领先三分,但已经有两人犯规陆续罚下,最终只获得了亚军。
总经理是个争强好胜的人,他不管那幺多的理由,反正按实力该夺冠的没有夺冠,我作为队长负有很大的责任,被整整修理了一个上午。
第二年轮到我们厂主办篮球赛,为了确保胜利,总经理花巨资从东北引进了一批号称省级的篮球队员,个个都有一米九以上,都是从正规院校出来的。我们这些老队员被引退。但幸好这时我在厂里已学会了计算机,便顶了一个部门文员的职,干起文员的工作来。
计算机是跟一位叫珍的女孩学的,她是办公室的文员,也是我的女友,进厂半年后我就和她谈上了。我本来对她不敢存有非份之想的,因为人家一来长得很靓,二来在办公室工作,又是总经理的红人,我哪有实力高攀。但是我在球场上的表现,以及做裁判的威风,却给珍留下了好的印象。我们与人家打邀请赛,一旦赢了,总经理总是会请我们到外面去吃饭。他是交代珍具体负责的,而我又负责球队,一来二去,也就好上了。在我答应珍一定好好跟她学计算机时,她也就和我在外面租房同居起来。
退出篮球队,做一名部门生管文员,不但工资增加了,而且在计算机技能上不断得到提高,我的兴趣很快转到计算机上来,利用业余时间还到职业培训班去进修。一年后我的计算机水平提升很快,最后又被调到计算机部做一名计算机管理员,与珍同在一个办公室工作了。
在这三年中,我也去联系过亚金和小华,得知小华已在广东某地的一所师范学院读书,亚金却是在东莞塘厦,先是摆地摊卖书,赚了一些钱,后来却被文化局的人查了,所有的书收缴去,损失很大,又在村里租房子,做早点卖,终于是太辛苦,又赚不到钱,就去进厂了,在厂里做保安。他在做保安的时候,我过去寻他,问了很多人,走了很多冤枉路,最后在傍晚的时候才来到他的厂门口。
他出来见我,到外面去吃饭,说还等一下,他的女友在厂里。问他女友的情况,只说是娄底人,刚出来卖书时在一个厂里认识的。我也把我的一些情况说与他听,他说有听说过我在打球,没想到改行搞计算机了。两人又说小华,说他在师范读书,就要毕业了。他倒是到了好地方,比我们强多了。小华有写信给我,也问及亚金的事。
一会儿亚金的女友出来了,看起来很面熟似的,仔细一想,原来与在楚才读书时那个叫芸的女孩很像。我知道亚金总还是忘不了那个人,打过招呼后,我便向亚金怪笑怪笑的,他也会心的笑了。
晚上睡在亚金的租房里。他在村子里租了一座三层的旧房子,总共月租金只有500元,他又分小间转租出去,共有八小间,自己留一间,租出去七间,每间月租120,每月白赚三百多元。问怎幺就被他租到这样好的房子,说当初这里工厂不多,租房的人少,老板说500元的房租,你租不租,他想了一下,就订合同租了一年,就这样一直租下来了。
3
再到塘厦去的时候,是在2000年秋季的一个日子。广东的初秋跟盛夏并没有什幺区别,太阳火辣辣的,走在路上眼睛都有些睁不开。小华毕业后,辗转找工,且又花了许多钱,终于在塘厦一所中学谋得一个教师的工作。他之前并未知道亚金就在其学校不足两里的地方,上了许久的班后才得知的。于是昔时三个同房的同学,又有机会走到一起来了。
我是因了小华的邀请,来塘厦的,顺便也要看看亚金,听说他这段时间日子比较艰难。
站在学校门口,看学校的外貌,也是寻常得很,与家乡小城的中学差不多,只是多了站岗的门卫,且非相干之人,不允许随便进校的。不过这里教师的工资,却远比家乡高得多,现时家乡小城中学教师的工资已涨到多少不得而知,听小华说,他的工资每月都是上了三千元的。我在厂里辛辛苦苦干了四年多,工资也只有一千来元,这人比人,有时是没法比的。
打小华的手机,他很快就出来接我。他的房间是一个一房一厅的单间,里面有些零乱甚至可以说是邋遢,这是他向来的风格,我也见怪不怪。不过房间里的各类设备,却是令我乍舌。外面厅堂倒只有一张办公桌,放着乱七八槽的东西,里面卧室却装有空调,一张豪华型席梦思床,一部29寸的彩电,两个高竖的音箱和立体音响、最新的DVD机,攻放机,玻璃茶几,还有几张真皮沙发。这些都是他自己买的,问之花了多少钱,说总共有近两万块吧。
记得他当初的理想就是考上大学,赚钱享受,出来工作不到一年,就已成为现实。
又问他有没有找到女朋友,说还没找到合适的,问他这幺长时间,也忍得住?他不由笑了,只要袋子里有钱,为什幺要忍呢,又不是当初在读书,现在是在教书!他说他常到外面去玩的,与学校同样是刚来的几个年轻人一起去,住高档酒店,当然也找高档的女人,说一千元一个晚上的,他都要过好几次。不晓得他说的是真还是假,不过以他的性格,及想起当初在楚才的豪言壮语来,这倒是很符合的。
小华又偷偷的说,说他好象不行,才一进去,就射了,问我的情况怎样,我只是笑。想了一下与他说,这也是很正常的,大约是憋了很久才去一次,控制不好吧,若是找一个固定的女朋友,常常在一起,就不会这样了。
他说找女朋友随便找一个那自然不成问题,要找一个合适的,却也不容易。他给我说他女朋友的标准,长得必须要好看,但不能太好看了,身高绝对要比他高,要是白领阶层,工资最低不能低于1500元,其它也无所谓。他这样说的时候我心里在想,若是这样的女孩,却鲜有会看上一个只有一米六高,且长相很一般的男人的。他又说哪怕一辈子打光棍,也不会降低目标。
在房间里闲聊了一会,肚子有些饿了,便到外面去吃饭。他透支了下月的工资,新买了一部摩托车,但是不敢骑到街上去,技术不行。我便载着他上街,过了下摩托瘾。我们到一家酒楼吃饭,点菜的时候小华说,很多年了才又在一起,不醉不休。两人一餐吃掉数百元,数钱的时候小华眼不都眨一下,该找的零钱也给了小费。
我忍不住说,这样太浪费了吧。他说没事的,这钱并不是从他的工资来的。他当班主任,开学时收的班费、水电费,到现在还没用完呢。
第二天我骑摩托载他去寻亚金。才一年的时间,那村里又有很大的变化了,新修了很多高层楼房,我在记忆里搜寻着亚金租房后面的一棵大槐树,寻来寻去找不到了。不得已就在村子里瞎问,碰到路上看似做工的民工,就问认不认识亚金,才问到第三个人就OK了。那人指着路边的一个小店说,亚金老婆不正在那店里吗。
亚金已有一个女儿,一岁多了。他老婆带着女儿看路边的一个小杂货店,亚金则是在外面做工。他老婆还记得我,知道我是亚金顶好的那个同学,很热情的招待我们。只是杂货店看起来很寒伧,光景并不太好。她说亚金到附近一个小学的草坪做工去了,要等晚上才回得来,希望我们能等他。我们却得了地址和路线,坐摩托车去找亚金。那是一个新修的小学,烈日下几人正在运动场铺草皮修跑道,亚金正提着水管在浇水。
亚金显然想不到我们这个时候来找他,事隔多年,三个好友在异乡的烈日下重逢。
因为有了小孩,亚金辞了保安的工作,在村子里开了个杂货店,平时则到外面揽活干。这个运动场的活是亚金从一个大老板手里包过来的,因为没有资金,只包工不包料,他自己也动手去做。又说杂货店的生意不好,加上又有小孩,开支很大,店里的流动资金常常被挪作生活费,都没有钱进货的地步了。而在运动场的活儿,照例在全部完成并验收合格后,才会付钱的。
后来我与小华合计,转回小店,给亚金女儿封了一个红包,红包里留下2000元现金,希望能助他渡过眼前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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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的今天,亚金已经是一个小有资本的包工头了,手下有十来个工人,都靠他吃饭,他自己骑一辆本田摩托,风里来雨里去,整日奔波在外,联系业务,管理工地,老婆与孩子依然守着那个小杂货店,不过小店已重新装修,焕然一新。
小华也终于找到了他的女朋友,是附近工厂的一个白领,基本符合他的标准。两人已在学校附近付了首期买了房子,准备结婚,小华的父母也都接过来了,他们为儿子操劳了大半辈子,也该安享天年了。
我呢,也已辞工回家,在小城一所中学附近买了地皮,修了一座三层楼的房子,在一楼开了家网吧,余下的房间则出租,大都是出租给了一些学生,其中也有男女学生明目张胆合租一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