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谣：匪首曲

南楚谣：匪首曲
——谨以此诗献给那些在漫长历史中爱过、恨过、伤害过却又坚忍不拔地生活的人们

献给那些拥有或渴望爱情的善良的人们

献给所有渴望生活的好人或者恶徒

献给滚滚红尘中苦苦寻求慰藉和归宿的芸芸众生……


我是黑纱遮面的义军头领

犀牛披甲，短剑护身

第一个冲进火光接天的敌营

抢走城主美若天仙的女儿

把匪旗高高插在浓烟滚滚的城门口

一战完胜，一夜成名



在弟兄们潮水般起哄和口哨声中

一把掀起你的红盖头

解开你圆滚滚的大红肚兜

剥开你血红、打抖①的女儿身

“听清楚了，从今往后——

你就是我的女人！”

我才说完你就让我再来一次

哦，好相公啊，做女人原来这么舒服！



我们的孩子要么叫大狗

要么叫贵生

十六岁时你要允许我带他去逛窑子

二十两白银叫怡红院最红的姑娘



我们的兄弟有的是十足的孬种

有的是铁骨铮铮的好汉

讲大道理和共产主义的那个白脸书生

有文化，人也秀气，你可千万不要爱上他

小心我随时让他去见他师父马克思



当你得知你父亲战死在万里疆场

不要疯婆娘一样地打滚和尖叫

不要爬到山顶寺庙一个人两天两夜不吃不喝

只要抱紧我，或者张嘴坐死②地咬我胳膊



你唯一的弟弟被政府通缉

作为“共党重犯”前来投奔土匪姐夫

请你让他放心过来

让他快马加鞭过来



当你看到大狗和我当面争吵

甚至当着下人的面，顶撞他爹老子

请你不要担心

乱世里的爷们儿红脖子吵架

一不图钱，二不为女人

为的是把屁股坐对一个好帮派

君主立宪三民主义共产主义

不过是些拉帮结派的幌子




当我们反剪双手

被按倒在泥糊糊闹哄哄的人民广场

胸前挂一个“打倒土匪头子xxx”

“打倒土匪婆娘xxx”的木牌牌

抬头对视陪斗台怒目圆睁的大孙子

你弟弟正在另外一个人民广场

剪了阴阳头

以同样的姿势被迫下跪和受辱

不要流一滴软弱的泪水

不要记恨那些恩知事③的年轻伢崽



昏迷最深的时候一定要醒过来

想象我一直在你耳边轻唤

“老家伙伢，你横竖要挺住——

你走了我欺负哪个去？”

举起剪刀的那一刻也一定要镇定

深吸一口气

像我教你的那样

像你30岁生日在北部湾潜水，我教你的那样

“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头子你都不怕

日子苦一点，有什么好害怕的？!



当你听到你弟弟投湖自尽的谣言

先不要盲目听信

当我告知你谣言属实

你才可以把来信撕得粉碎

一把扔上天

滚闷雷一样哭得天昏地暗

“老家伙，我们已经老了

总有人离我们而去

弟弟,他只是先走了一步……”



在我确诊脑溢血的头一年

当我邀请你重游当年抢走你的“故地”

请你给我一朵如花的微笑

庆祝我们用脚用拐杖用手掌

一路熬过来的所有日日夜夜……

在那里

我们可以看到一对对年轻的小冤家

长着漂亮的脸蛋

用着柔情的语调

讲着当年，让你耳根子通红的那些悄悄话……



如果有一天，阳光很好

陈年的桂花香从窗台徐徐渗进来

花猫在我肚皮上美美地熟睡

而我已经熟睡不醒

你就当我是个贪睡的孩子

在梦里,一不小心迷路了

再也走不回

再也不能够陪你

听广播，取报纸，下跳棋

浇花，买菜，散步

和对门的老两口子聊天喝茶……



老家伙，以后你一个人的时候

少出去走动，外面车多人多事多不太平

有空你就跟花猫讲悄悄话啊

老花猫不陪你你就歪在躺椅上晒太阳

不要太麻烦孩子们

手机记到顺手放在裤兜里

免得孩子们打不通电话又要担心……



老家伙，如果有下辈子

我还会义无反顾地冲进敌营，一把将你掼上马

或许不会

或许我会明媒正娶一位名流家的千金

我做总统，她就做总统夫人 ！


注释：

① 打抖：湘方言，“发抖”，更土的土话叫做，“打跑跑”、“打战战”。

② 坐死：湘方言，“拼命”、“死劲儿”的意思。

③ 恩知事：湘方言，不懂事，“不谙世事”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