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性的水,也有愤怒的时候。愤怒时候的它,凶神恶煞般,披着黄色泥衣,汹涌而来,在人们的惊恐声中,横冲直撞,掠走了财产和生命,带来了悲哀和苦痛。
我的家乡,就有这样的一条河流。平日里,它静静的流淌,水面碧绿,流水淙淙,像个温柔典雅的女子,人见人爱的那种。但是,它发起怒来,却像一头凶恶的狮子。
我那未曾谋面的奶奶,就丧生在它的魔爪中。
那是年代久远的故事了。大概是上个世纪60年代初,我的父亲还是六七岁的孩子,我那奶奶,还不到四十岁。
大概是她所经历的第一次涨水吧,满心的恐惧和慌张,全村人朝河对岸的高地跑去。我可怜的奶奶,跑了一半,想起家里还有一大袋食盐(那个时候,食盐是极为珍贵的),她跑回来拿。本也未为不可的,因为水势并没有大到需要逃跑的地步,然而怪就怪在那座石拱桥上的一块石头,不早不晚,偏偏在我奶奶踏上去的那一刻,崩了。
于是,奶奶被卷入滔滔洪水中……漂了几天几夜,才在城区被一个打渔的人捞了上来。我的姑姑,正在城区的一所中学上学,听闻捞上一具女尸,前往观看,却发现是自己的母亲……
那是血泪般不堪回首的历史啊!
到了如今,还有老人对我奶奶念念不忘,说她是一个多么和善能干又乐于助人的女人,可怜好人命苦,那罪恶的洪水啊……
我们村庄,处于资江河畔,地势较低,近十几年来,每到夏天,一遇到连降暴雨天气,就会水位高涨,达到一定程度,则水漫村庄。虽然从来没有过严重的灾害,但每每房屋进水,家具浸湿,行走艰难;退水之后,清理战场,实在苦不堪言。
我第一次亲经洪水,是1994年,小学升初中的那个暑假。连续的几天暴雨过后,村民们站在桥边,观看水位的变化,忧心忡忡的谈论说要涨大水。
由于没有过经历,我们这些孩子却是异常的兴奋,想要看看这大水,到底怎么个涨法。
父亲却固执的要去市内进货。进货回来,水已经开始涨了,父亲只好将货物放到河对岸的人家,自己趟着水回来了。
门前街道上,水一点点的漫了上来。各家各户,都开始忙碌,将一些重要的东西,搬到楼上去,就连猪圈的猪儿,也被赶往了楼上。又用木板挡在门槛上,以阻止水势的蔓延。
然而,水势虽不汹涌,但也是难以阻挡的。我们站在楼上的阳台往下看,街道上已是一片洪水泛滥,各种各样的垃圾漂在水面上,穿着长靴的人们,在水中行走奔忙。有的人将自家的孩子和老人,送到河对岸的人家去。忙碌完毕的人们,都站在自家楼上观望,等着洪水退去。
各家各户的煤灶,已经被水浇灭,大伙没法做饭,肚子饿了,都来我家买吃的。那一天,家中所有的零食,以及小孩吃的玩意儿,全被买空了。
又有市干部下来体察民情,村干部要请他们吃饭,来我家买菜。父亲将他们带到河对岸,将寄存在那里的菜品,也都销售一空。
而那汹涌的河流中,江水滔滔,不时夹杂着一些大件,那是从上游漂下来的,有沉沉浮浮的水牛,一段一段的木桩,还有打谷机。有人看着就叹息,该捞上来啊,多可惜啊,可是没人敢去尝试。
大伙等了一天一夜,洪水终于退却。房屋的清理,却更为艰巨。打扫、冲洗、消毒、防疫……忙得不亦乐乎。却听闻上游的一家养鱼专业户,十几亩鱼塘,所有的鱼苗,全被洪水带走,损失几十万……
如果说第一次洪水的经历,满足了我的好奇心。那么,下一次的洪水,则给予我沉痛的回忆了。
依然是夏天,多暴雨的时节。而且,是双抢的季节,稻田一片黄灿灿,已然熟透,等着进入主人家的粮仓。已经收割过的田地里,是一片绿油油的秧苗。
洪水不请自来。这次的洪水,比以往更为声势浩大。
村干部敲锣打鼓,在大街上游说:威溪水库可能会倒塌,房屋可能被淹没,石桥可能被摧垮……请大家将老人孩子送往亲戚家,并做好准备,一遇突发情况,积极逃命……
我们自然是被送走了的。
虽然,最坏的情况并没有发生,回家看到的,却还是一片狼藉。
几户穷人家的土砖房子,在雨水中浸泡久了,终于支撑不住,倒塌了。河边的一片稻田,还未来得及收割的,被埋入了泥沙中。
最为悲惨的一家,原本就很贫穷,这一场洪水,摧毁了他们的房屋,卷走了堆积的谷子,还将他们家的田地,全部毁坏。没有了住处,没有了粮食,那家的主人,一条铮铮汉子,硬是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喝下农药,一命呜呼,留下柔弱的妻子和一双儿女。
这十几年来,每年都会经历一场涨水的风波。有时是欲涨而未涨,有时是涨而无惊险,总之,和涨水是有了难解之缘。
为了防洪,村民们新建的房子,都填了高高的地基,屋内地面高出街道一两尺。这样的举措,也确实有效的阻止了洪水进入房间。但是依然不能杜绝洪水的来临。
因此,每到夏天,我总会隐隐担忧,我那亲爱的村庄,还要经历洪水之中的飘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