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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 殇(根据我父亲的口头故事改编)

舟子 2006-12-14 11:15 1



兵住在山上。

猴也住在山上。

兵是一群兵,在山上驻了一个连,要修一条通过林区的路。

猴是一群猴,数量只怕也有一个连,就散布在营房附近的树林里。

不知道是兵没见过这么多猴,还是猴没见过这么多兵,兵和猴,兵逗猴,猴扰兵,彼此好奇又彼此设防,双方都表现了对彼此浓厚的兴趣。

猴贪吃,看到兵们吃东西,会厚着脸皮来讨。但猴也挺小心,兵们没动过口的东西,它们是不敢吃的。湖南兵小张,他先将整一个苹果递给讨要的猴子,猴子摆摆手不要闪开了,小张将苹果咬了一口吃了再丢给猴子,猴子接过高高兴兴吃了。小张于是恶作剧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红红的干辣椒,他用口逐个嚼了一下再全部散发给猴子,猴子看也不看不管三七二十一接过就填进口里大嚼,顿时个个辣得吱吱怪叫作鸟兽散,乐得小张笑得喘不过气来。自此猴子恨透了小张,一见小张就远远丢石头掷他,有几次还打得小张鼻青脸肿头破血流,吓得小张每次要戴了钢盔才敢出门。

猴调皮,常常三五成群钻到营房里来“大闹天宫”。有一次猴子甚至钻到兵们的宿舍,穿兵的军衣,戴兵的军帽,还要斜挎一把军用水壶在营房里上蹿下跳吱吱怪叫扮着各种鬼脸。虽然猴们每次看起来闹得昏天黑地毫无防备似的,但猴们狡猾得很,偶有风吹草动,立马就逃匿如飞三跳两跳隐入树林不见了。兵们想了好多办法想活捉一两只肇事的猴,但终于都没有办成,除了端着枪跟在逃蹿的猴子身后猛撵外,连猴子屁股都没有摸到一下。

兵拿猴子越没办法,猴们就越显得有恃无恐了,又连着大闹了营房几回,有一次差点将兵们的枪都摸走了一条。在多次与猴的周旋中,兵们慢慢也看出了一些道道,军有军规,猴也有猴规。猴扰兵,其实也是统一行动听指挥的。这就与一只金毛大公猴有很大的关系。每次猴子下山捣乱的时候,金毛大公猴总是先出现在营房哨所旁的大青叶子树的树梢上。大青叶子树粗若水桶,高有百丈,站在树梢上,整个营房鸟瞰无遗。猴子们行动的进退,就是这只金毛大公猴用猴语指挥的。连长用望远镜看了几次,站在树冠之巅的金毛猴指手划脚俨然就像一个神气的大将军。连长叹了口气说:“娘的,这是猴王呢!”兵们就都要抢过望远镜来看。我调侃的对连长说:“什么猴王呀,我看最多算个猴连长而已。”连长就捶了我一拳,“少贫你的猴嘴,有种就去把你的猴连长逮下来。”

一个夏天的傍晚,山东兵大个正在青叶子树下站岗,还没站上三分钟,忽然后脖子一痒,随后就是火烧火燎的痛,扭转身,金毛猴正站在离他头顶几米高的树枝上对着他呲牙咧嘴。原来恶作剧就是这死猴子搞的,电光火石之间它就从树上飞掠下来,对着大个的后脖子就是一抓,然后立马又飞快的溜回树上。大个的脖子当时就出了血,气得牛高马大的大个连叫带吼把猴子撵得隐入了树梢不见了踪影。

不知道大个在什么地方得罪了金毛公猴,反正整个傍晚大个就再也没有安生过。大个的脖子抓伤还不到几分钟,隐匿不见的金毛猴神不知鬼不觉的不知又从哪里蹿了出来,疾如闪电的对着大个的左脸就是一抓,大个的左脸颊顿时就鲜血淋漓,气得大个端着步枪指着猴子逃匿的背影跺脚大骂:“死猴子,看老子不一枪崩了你!”可话音还没落,猴子早已不见了踪影。

大个是在右脸颊也被抓伤忍无可忍向金毛猴开枪的。在大个的左脸颊被抓伤后又没几分钟,金毛猴不知又从哪里钻出来,瘁不及防的又给了大个一猴爪,大个的右脸颊立马又出现了几道血痕。大个此时心里已恨得肚里长牙,可他不动声色,不追也不骂。金毛猴见大个没有反应,以为大个已拿它彻底没有办法,就开始得意忘形起来,竟将红色的猴腚高高的翘起慢慢的抓着树干往上攀爬,还时不时回头向大个做着一些挑逗性的鬼脸。大个就在这个时候对着猴子光光的红腚扣了一下扳机。本来部队是严令开枪杀猴的,可已气得七窍生烟的大个早顾不得这么多了。只听得“砰”的一梭子弹打过去,金毛猴就像一只大鸟一样从几丈高的树干上垂直坠了下来。

枪声惊动了正在修路的战士,大家还以为出了什么情况,都各操武器围了过来。掉在树下的金毛猴并没有马上死去,只是因为疼痛和惊恐缩成一团发出低低的哀鸣,猴血却流了一地,将身下的泥土都染红了。金毛猴臂长腿长,体格健硕,金毛油光水亮,如果不是受了伤,不是这样缩成一团,那站在战士们面前的该是一只多么可爱又威武的美猴王啊!可现在,奄奄一息的它,除了鼓鼓的圆眼还残存一丝灰淡的求生欲望外,更多的却是无尽的无奈和惶恐了。

兵们七手八脚的猴子弄进了连部的医疗室,连队的卫生员在忙活了好一阵后却还是爱莫能助的摊开手告诉兵们:“猴子肯定是过不了今夜了,一是失血过多,二是子弹从屁眼里打进去,已经进了腹腔伤了内脏。我现在做的,只是帮它止了血和打了消炎针而已。猴子现在观察室等死,要看它就进来看吧!”

观察室里,金毛猴的身子用绷带固定在手术床上,目前的状况还不是太差,猴子的精神看起来要比刚才好了很多,也许是卫生员用的药起了一定的作用。猴子显然不知道死神正在一步一步向它走近,未绑的手足正徒劳而无力的挣扎着。

大个开枪后就已经在后悔了,所以在猴子进了医疗室后他就一直在病床边陪着它。大个拿了一个很大的红苹果往猴子手里塞,可金毛猴死活也不肯接,眼里流露出极度的恐慌,它是真怕了大个了。以前喂过猴子辣椒遭到报复的小张,这次也尽弃前嫌,专门到厨房端来一碗稀粥,加了很多红糖,像照顾病号一样用小匙舀了喂它。可金毛猴说啥也不肯张嘴。旁边的战士佯装大怒,拍的拍桌子,跺的跺脚,有一个兵甚至拿出一把明晃晃的枪刺在猴子眼前比划:“不吃,是吗?我一刀宰了你!”好像吓唬不听话的小孩一样。

金毛猴眼中的恐惧又深了一层,它平静了下来,手脚不再乱动,嘴也听话的微微张开了,小张就舀了一匙稀粥喂了它一口。可金毛猴只吃了一口就再也吃不下了,只见它慢慢抬起前臂,像人一样弯过手腕,用手指着心口部位,眼神怯怯的望着围着的兵,头轻轻的左右摇晃着,像是要告诉兵:“别逼我,我不是不想吃, 我只是心口很难受,我实在吃不下……”金毛猴这个人性化的动作,一下子就将兵们镇住了,几个眼泪浅的兵竟小声啜泣起来。

夜幕就在这个时候降了下来。兵们发现,随着夜色的加深,金毛猴的生命之火正在一点一点的黯淡下去。我、小张、大个一直坚持守在猴子身边,直到它生命最后一刻。金毛猴已彻底平静下来,我们解开了绑在他身上的绷带,它已经无力挣扎,除了胸口在一上一下起起伏表明他还活着,余下的就只剩它眼中微弱如豆的生命之光了。

这是一个漫长的夜!金毛猴的眼一直是睁着的,它一定是期待着漫长的黑夜快快过去。当拂晓的曙光映白了窗户,金毛猴像一个人一样长长出了口气,身子和四肢大动了一下,本已失血过多显得有点苍白的猴脸颊似乎一下气色好了许多,猴眼里的瞳孔一下子亮了很多,我、小张、大个静静的看着它,发现金毛猴瞳孔里的光竟再也收不回去了,一下子定格了,让我们感觉金毛猴最后一眼就是专门留着看我们三人的。接着金毛猴四肢猛的一阵大的抽蓄,整个身子因为痛苦而拉直了,然后猴头歪到一边死去了。大个嚎啕大哭起来,大个说,他看到金毛猴临死前最后一刻,他突然就想到了自己年少早夭的弟弟。大个小时候有个弟弟,一生下来就像野猴子一样吵得翻天,有一次爬到人家的果树上去偷水果,主人家在树下哇的叫了声,他一慌就失足从树上掉了下来。家人闻讯赶来的时候,弟弟已经不行了,临死的瞬间,他对围在身边的亲人一眼一眼的逐个看过去,最后就将眼神定格在哥哥脸上死去了。大个说,他忘不了多年前弟弟的那个眼神,也忘不了今天金毛猴临死前的眼神。

我们三人正沉浸在一种特殊而又无法言说的感伤中,营门外却陡然间热闹起来。我们跑了出去,一看更加震惊。不知什么时候,营门外路上的露水地里,竟齐刷刷拥拥挤挤的跪满了大大小小几百只猴子。猴子们低眉顺眼规规矩矩跪着,低低的小声哀鸣着,完全已没有当初的野蛮与泼赖。有兵试着赶他们走,可它们动也不动,兵们一下子都看呆了。

兵们知道,猴们在等待什么?他们,是要接他们的王回去。

我、小张、大个将金毛猴的尸体缓缓抬出营房的时候,我们的表情很肃穆。也许,对于野性的猴群和猴子本身,我们在今后的生活中要重新认识这些灵长类动物了。我们刚把猴尸放在营房路边一块平坦的大青石上,立即就有二十余只青年猴子围了上来,它们沿着青石板上的金丝猴转了三圈后,然后各出一条手臂迅速抄起金丝猴的尸首就浩浩荡荡向树林深处走去。不到几分钟,满地跪着的猴子,就像被风刮走一样散得个一干二净不见了踪影。一下子,满山只闻猴子呜呜的哀鸣。

直到那条路修通竣工,兵们再没见到过这群猴子。有几个大胆的兵曾深入到猴子以前出没的林子里去找过,但仍然是连猴毛都没有找到一根。大个,常常一个人看着营房旁边的那片林子发呆。

兵们一直在谈论着这群猴子。没有猴群为伴的军旅生活,令身处深山老林里的兵们怅然若失。直到复员以后,我都无法忘记当年那座神秘的大山,那群神秘失踪的猴子。

大个复员后曾给我来过一封信,说他在家乡的动物园当了一名饲养员,专门负责照料猴山的一群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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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

恋恋红尘_1124

好感动,把猴子都写得鲜灵活现的,特别是猴王,好有人性了,我好像看着它活生生的浮现在眼前。

2617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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