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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1997,虎门厚街打工见闻实录

舟子 2007-08-26 23:32 15

1997年8月1日,是我南下打工的日子。我南下落脚的第一站,是东莞虎门。在此后的几个月里,我一直在虎门和厚街两个镇之间游走。

虎威工棚,反差强烈的记忆

我南下落脚的第一站,准确的说,是东莞虎门镇一个叫虎威的地方。

我们下了车,在一个已在虎门打过几年工的老乡的带领下,走了好长一段路,终于抵达了一座荔枝山旁,那里有我们老乡的聚居点。

荔枝山山脚、山腰,星罗棋布的搭满了各式各样的工棚,有竹子搭的,有木头建的,有砖石垒的,有石棉瓦盖的,有草毡的,有油布、塑料薄膜、报纸、夹板等材料七拼八凑乱搭建的。工棚的周边,除了长势很好的荔枝树,还有大片大片的长满半人高野草的荒地。

乍一到这样荒凉的地方,我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在我的心目中,广东应该是遍地黄金的地方,我们那些老乡,来广东几年后,回家都起了一栋栋的洋房,他们给我的印象,都是很有钱的,在外面都是生活得很好的。我根本就没想到他们竟会住在这样的地方,过着这样艰苦的生活。平时回家衣着光鲜,牛皮哄哄的他们,住在低矮潮湿的工棚里,衣裳褴褛,形如乞丐。他们大部分人从事的主要就是捡拉圾、收废品等最苦最累的工作。工棚区里来往流动的人更是鱼龙混杂,有男有女,有年老的,有年轻的,有成天累得要死拼命干活的,也有整天打牌睡觉无所事事的,还有昼伏夜出不知道干些什么的……反正,我非常不适应这样的环境。

在一个相熟的老乡那里简单吃了顿饭,趁天色还早,我一个人出来,爬上了荔枝山眺望远处。远处,是高楼耸立的工业区,是一栋栋错落有致的厂房;再近些,树着一个个大大的虎威皮鞋的广告牌。再看看脚下的火柴盒一样的工棚,我的心,像穿山而过的风,凉得厉害。我喃喃自言自语:“这不是我呆的地方,我不要呆在这样的地方!”

夕阳就在这时慢慢的黯淡下去,天黑了下来,远处的工业区,华灯璀璨。城市连绵不绝的灯河,煞是好看,我隐约听到远处传来鼎沸的人声。我久久的望着那里,眼好馋啊!

劳务市场的招工女孩,这些年我还记得你

在荔枝山的工棚里短暂停留后,我住进了工业区打工的姐姐的工厂宿舍。

姐姐的厂里没有招工,我开始自己找工。

在工业区转悠几天以后,在夜里被查暂住证的治安队吓了几次以后,在白天受尽冷眼晚上饱经惊吓以后,我这才发现,原来在陌生的南方小镇,拥有一个安居的工棚和能够吃饱的一日三餐,已经是多么不易!

1997年的虎门,所有的工厂,好像特别排斥男工,特别是像我这样别无所长又没有工作经验的男工。

转眼就到了星期六,姐姐说,虎门劳务市场会有现场招聘,你花二十元钱买张票去碰碰运气。

劳务市场人山人海,招工摊位却稀稀拉拉。我就像丢进人海里的一粒砂,冒不了一个泡。没有人注意我,没有人在意我,有人甚至连看都不看我,有人看是看了我,只看了一眼我的高中毕业证就把它丢还给我。

只有你,一个叫厚街佳力木业有限公司摊位上的招工姑娘,你算是真正接待了我。你看了我的毕业证,你给了我一张招工表。我认认真真在劳务市场的二楼窗沿上将表填好,然后等着你的判决。你越看眉头越紧,我的心也一阵阵发紧,突然你眉头一展,然后湊近我指着表上特长栏内说:“你真的发表过作品吗?”我点点头,然后我就从手上的袋子里拿出几张剪报,小声的说:“这是我读书时发表的诗和文章。”你饶有兴趣的翻了一下,然后笑着对我说:“你有这个特长是很好的,可你的字太差了,我们这个工作有时候还要出板报的,要求应聘者的字一定要好。这样吧,你再填一次表,用你最好的字写,如果你能将字写得再好些,我就要了你!”接着你又递了一张空白的招工表给我。

我真是汗颜啊,我的字素来就差,只怪我从小学到高中就没重视过练字,以为字只要认得就可以。我刚才填的表,已经发挥我写字的最高水平了,字还是那么难看,我已经无能为力了。但我还是硬着头皮填了一次,然后把表递给你。我看到你无可奈何的摇摇头,一脸带哭的微笑,“我本想要你的,可我如果把你招回去,我怕我老大骂我啊!这样吧,我回去和我的老大说说,说你有写作特长,如果有消息,我再通知你,好吗?”

我落荒而逃。可是姑娘啊,我谢谢你啊!你尽了你最大的努力,给了我机会;你尽了你最大的努力,维护我自尊。你没有录用我,我心服口服。

招工的姑娘啊,虽然事隔多年,我还是记得你。我记得你个子不高,人也不很漂亮,但你多么善良,你在我的心中,就像美丽天仙一样!我记得你笑起来,眉毛弯弯,牙齿雪白,你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永留我心,终生难忘!

坦诚的助理老乡:这么差的工厂你不要进!

虎门镇我找不到工作,姐姐托了人帮我找。通过老乡的老乡的老乡,终于打听到老乡的老乡的老乡的老乡在厚街溪头一个玩具厂做经理助理,他们厂正招工,他可以帮我进厂。

姐姐的工厂在虎门威远桥那里,离厚街溪头很远。我不认识路,是姐姐请假带我去的。坐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的走走停停的公交车,才到了那里。

在玩具厂的门口站了一会儿,两个拿着棒子的保安就像狼狗一样龇牙裂嘴的跑过来,“你们看什么看,今天不招工!”我大声说对他们说:“我是来找魏小军的,我是他表弟!”“啊,你们是魏助理的亲戚啊,你慢等,我马上去叫。”两个保安的脸色就像变色龙一样,马上就由狼狗变成哈巴狗了。有一个放下手中的棒子,摇头摆尾的屁颠屁颠的往办公室跑去叫人。看着他们那个样子,我笑了,因为我是骗他们的,其实我是魏小军的表弟介绍过来的。从这个情况看来,我这个老乡在这个工厂还是有点权力的。

过了十来分钟,魏小军就在保安的指引下走了出来。这是个长得白白净净的男孩子,个子不高,但很清秀,一副斯文人的派头。据他表弟讲,魏小军是大学生,对老乡蛮好的。所以他见了陌生的我们,虽然愣了一下,但也并没有很大的惊诧。我迎上去:“老乡,我是你表弟小王介绍过来的,听说你们厂招工。”

魏小军就很热情的把我们拉到门口的小店说话,并给我和姐每人上了一盒菊花茶饮料。我姐问:“老乡,刚才保安讲你们厂不招工了,是真的吗?”

魏小军就笑:“工是经常招的,只是今天不招而已。怎么,你们很想进这个厂么?”

我点点头。

魏小军就把头湊了过来,他小声的说:“大家是老乡,我也没必要骗你,这个厂很差的,各方面都差,我自己都不想做了。这么差的工厂,我建议你最好不要进!”

这老乡真够坦诚的,姐姐就用探询式的目光望着我。我却点点头,对魏小军说:“老乡,你帮帮忙,我想试一下!”找了这么多天工,我太想有一份工作了。

魏小军就站起身,“好,你一定要试,你就进吧,我跟人事说一下,你下午就来报到吧!”

真是朝中有人好办事啊,当天下午,我就办了手续进了工厂。有点不爽的是,进厂要交押金伍拾元,还要押身份证。

这个厂真的很差,在安排宿舍时我就发现了,宿舍里是两层共三四十人的大通铺,满屋子的怪味。宿舍管理员打开房门面无表情的对我说:“你看到哪里空了位,你就把行李放在那里铺开,这就算是你的床了!”

我的心,当时就像泡在了冷水里一样,一阵阵发凉。

台湾老板,你的道貌岸然,你的色胆包天

老乡魏小军说得对,这个厂真的很差,各方面都差。先不说伙食差、福利差、管理差,老板就是个人渣。

这是个台湾男人开的小玩具厂,有三百来人。老板四五十岁,头微秃,人精瘦,留着几根山羊胡子,一脸阴笑和奸诈,反正没长着一个好人样子。大家都叫他经理,其实就是老板,经常在车间转的。老板的姓名我就省了,因为这个厂还在,免得有人对号入座。

我上班的第三天,老板就转悠转悠到了我身边。忽然他就弯下了腰,捡起我脚边的一个小螺钉,然后放在我眼前晃悠着,并阴阳怪气的叫起来:“这是钱啊,你知道吗?!这是钱啊,你知道吗?!”他不断把这句话放在我耳边重复着。

满车间的人一下子全望着我,我涨红着脸,一句话也不敢说。其实那个螺钉刚才从我手边蹦出去,我是知道的,我只是想用螺枪先把玩具上的几个螺钉上完,再准备去捡的,没想到台湾老板就发现了,并且如此恼怒之极,我是没想到的。

如果单纯从成本管理的角度讲,为杜绝浪费,抓成本从一个螺钉,一个垫圈抓起,台湾老板在车间转转,以小见大,哪怕再夸大其辞,我想也无可厚非。只是我后来发现,台湾老板下车间,原来并非是抓生产的,而是找“乐子”的。那天的螺钉事件,我想也是他想找的“乐子”之一吧。因为我发现别的工位上,也掉了很多玩具的配件啊,可他怎么就不说呢?也许他见我面孔生,刚好就来了一个兴趣吧。

其实台湾老板主要的“乐子”,还是在长得好看的女工身上。台湾老板见了好看点的女工,就会满脸堆笑,眼睛贼亮。作为长辈级人物,车间那些十六七八岁的女孩,个个都算他女儿那一辈吧。他还真的正儿八经装得像一个和蔼可亲的长辈,有事没事见了那些好看的女工,他就喜欢冲上去假装爱怜的摸一下或捏一下她们的脸蛋。女孩们有时会躲,他还会顺势拦在怀里紧紧地抱上一会。不明就里的我刚开始还以为这老板好有亲和力,可后来在一个晚上,老板在我对面的一个女工身边坐下来,手把手教他用螺枪打钉,可打着打着,我看到老板的手竟伸进女工白白的胸脯里。那女工虽满脸通红,竟没一点反抗的意思。老板坐了好久才离开的,所有人都看到了,所有人都装着没看到。真的色胆包天啊!

我有点看不懂,老板走后,我私下里问我旁边工位上一位长得不怎么好看的女孩,女孩倒有点醋溜溜的,说:“这女孩马上要做轻松事了,只怕要调经理办公室。你刚才看到下车间的那个漂亮的女文员么?她以前就和我们一起干活的,后来和经理好了,就调办公室了,他哥现在也当了一楼的主管了。还有,我们二楼的湖南班长,他表姐也是办公室的……”我心里暗笑,这女孩幸好长得不怎么好看,要是好看些,我看不要台湾佬动手,她就送菜上门了。

以后再遇到老板做这样的事情,我也就见怪不怪了。只是我的心受伤了,自此我老在心里告诫自己,以后自己找女朋友,打死我也不找玩具厂的,特别是台湾玩具厂的。

班长的“咸猪手”,姐妹的屁股你放肆的摸

俗话讲得好,上梁不正下梁歪。老板都那个样子了,他带的管理干部,我看也好不到哪里去。当然,我老乡魏小军是个例外,他也经常在车间转,但没见他乱动过手。只是没过几天,魏小军也辞工走人了。自1997年有过一面之缘外,我再没见过他。魏小军,我的湖南洞口老乡,我不会忘记你的。

我所说的好不哪里去的管理干部,主要是指我们音乐铃班那个姓林的福建班长。这个姓林的班长,据说也和台湾经理是沾了点亲带了点故的。没过几天,我就发现这个小子也是个人渣。

音乐铃班有二十个人,加上班长,共五个男的,其余四个男的都是杂工。另外有十五个女的,女工里面,除一个年纪三十来岁的贵州妇人,因为他老公是三楼的调色师傅而分到了我们班之外,其余就全是那些来自贵州、四川的十六七八岁的小姑娘了。从后来与她们的交谈中得知,这些女孩子基本上都来自穷山窝里,差不多是没读过书的。唉,这么差的工厂,真正有点素质的人,不到万不得以,肯定是不会进的。

我们上班的时候,二十个人就围着一个大工作台子,一边坐十个人,用气动的螺枪给玩具上螺钉。有一天上午,我看到班长坐在一个长得特别丰满的贵州妹旁边,嘴里哼着小调,微闭着双眼,身子左右轻轻摇晃着,一副心情特好特享受的样子。我觉得很奇怪,今天班长怎么这么开心啊!就趁去他背后纸箱里拿配件的机会,顺势瞟了一眼。天,班长的“咸猪手”,正放在贵州妹丰满的臀部上,爬虫样游走着。贵州妹竟一声不吭,好像很习惯很自然的样子。刚开始我在心里想,也许班长正和贵州妹谈朋友吧,他们亲密点还可以理解。可后来几天我又发现,班长又坐在一个四川妹面前,他的咸猪手也是这样操作的。后来我又发现,除了那个结过婚的贵州妇人他不碰外,其它十四个姐妹的屁股,班长的“咸猪手”,都是可以随便摸的!直到现在,我一直搞不懂那些女工,怎么就没有一个反抗的。

我们四个男杂工中,最小年纪的陕西小胖子才十五岁,受班长的影响,也慢慢培养了一双“咸猪手”,即是在工间休息的时候(台湾厂规定每两个小时休息十分钟,大家可以趴在工位上睡一下),他就常常蹿到那些趴在工位睡觉的女工身后,用双手从背后往女工的胸前一抄,用小胖的话讲叫打她们的“波”。那些女工们往往也只是随口骂小胖一声“气醒”,却并没有追究什么。小胖甚至还怂恿我也去试一下,他说她们的胸很好摸的,很软的。我只笑,不说任何话。有一天工间休息的时候,小胖用手指将我捅醒,指指那些女工,神神秘秘的对我说:“你有没有发现,我们班女工的屁股特别圆,特别翘,特别性感,这都是我们班长经常摸的功劳啊!呵呵呵……”

小胖,你总结得真够经典啊!可我心里老藏着一句话想问班长,林班长,你家有姐妹吗?你家姐妹要是在外打工,也可以让男人随便乱摸屁股吗?

现代“拿摩温”,你还真的打人啊

小胖子曾和我说,这个厂可以打人的,你干活要小心些。我当时不太相信,我说不会吧,香港都回归了,还兴打人?小胖子说你不信你以后就知道了。

没过几天,我就真知道了。我从二楼送货上三楼彩绘部去,就看到了一起打人事件。是女的打女的,穿白色衣服是班长,穿蓝色衣服的是女工。女工可能是将一批很重要的玩具某个部位绘错了,导致整一个班都要返工。那女班长嘴里不干不净的“死八婆”的骂着,当头就是老大一耳光子刮过去。我隔了好长一段距离,我都听到响了。那班长好像还不解恨,竟还飞起一脚踢向女工屁股,女工被踢了个趔趄,差点就摔趴在工作台上了。我没听到女工的哭声,但看到女工脸上大颗大颗的泪珠。整个过程,竟没有一个劝架的,好像都已习以为常了。

事后我下楼跟小胖讲,我说三楼真的打人了。小胖却不以为然,说那些班长打人还算好的,要是台干打起人来,就更不当人打了。三楼的工资很高,都有一千多块一个月,打了还不是打了,总之是钱重要啊!我听了倒抽一口冷气。

当天晚上,我开始睡不着了。其实我们天天加班,一般都加到十一二点的,往常我一挨床板就睡着了,可当晚怎么也睡不着。我翻来覆去,突然就想到了读书时学的课文《包身工》,想起了夏老先生笔下的“拿摩温”,那个打人的班长老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不也是一个活脱脱的现代版“拿摩温”吗?同时,我还想起了95年我在学校报纸上看过的新闻,即“珠海孙天帅拒绝下跪”事件。我好佩服这小伙子的骨气啊!可这个厂里面的人,怎么就一点反抗意识都没有呢?如果我碰上这样的事,按我的脾气,我会拼命的。可胖子说台干打人不当人打的,我要是碰上那样的事,那我岂不没命?

我越想越怕,越怕越睡不着,就这样睁眼到了天明。

虎门老板,我不得不说的两个暖昧故事

我第二天早上就决定不干了,于是去跟班长讲,林班长没好气的说,你要走可是没有钱的,押金也没得退。我说无所谓,你们把身份证给我就行。于是姓林的班长就给我开了张条,要我去办公室找经理签字。我敲门进办公室的时候,听到里面的台湾经理正在和他的文员浪言蝶语的在聊天。敲了好几下门,才看到一个头发有点零乱的文员匆匆把门拉开,把我手里的条子接了过去。我定睛一看那文员,还真是我们班那个被经理摸胸的女工。她可能是今天早上才被叫到办公室上班的吧。我记得昨天我们还在一起做事呢。可她好像不认得我了,一会儿就面无表情的把条子拿过来塞给我,没等我细看,就“哐”的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于是我就出了厚街这个玩具厂,又回到虎门到了我姐那里。也真是运气好,我姐也正要找我呢,原来她们厂展厅里要招一个人,她已经和经理说好了。于是我就成了这家灯饰厂的展厅清理员。

说是清理员,其实就是清洁工。我主要的任务,就是清洁展厅里的样板灯饰。把样板灯的上的水晶珠、水晶球不断取下来,用软软的布擦干净,然后再挂上去。工资低得要死,每月只有四百元;工作轻松得要命,不用加班一个月还休息四天。展厅因为是给客人看的,装修得很好,装了空调,还铺了地毯。每天也没有什么硬性的任务,只要手在动就行,有大把的时间“磨洋工”。我虽然对工资并不满意,但比起厚街的玩具厂来,这工作却是要好玩得多。反正工作也不好找,暂时就先做着吧。

展厅里还有一个管理员大姐和一个高个子男业务员。大姐是四川人,业务员是江西的,两人蛮好,大姐姐大哥哥样,对我很和气,也不怎么管我。经理有一个戴眼镜的女助理,姓赵,据说是大学生,湖北人。因经理办公室离展厅很近,赵助理没事的时候,喜欢过来和管理员大姐及业务员大哥聊天。但她好像特别看不起我,过来聊天总要说我几句,说我怎么做事这么慢啦,这样做事怎么行呀!反正是一副居高临下教训人的口气,让我特别的不爽。

慢慢的,我从她们的闲谈中了解到,这个厂的老板并不是经理自己,而是经理的弟弟开的。经理有两兄弟,因为当时家里穷,弟弟没法养,就把他送给香港的亲戚抱养。这一抱养,就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了。抱养弟弟的亲戚,是一个富翁,弟弟一抱养过去,从小到大都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而在大陆的哥哥,却从小到大一直在种田,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困苦日子。改革开放以后,弟弟回大陆办了这个厂,哥哥才得以洗脚上田当了这个厂的经理。她们甚至提到经理的老婆是个种菜的,黑瘦黑瘦,长得难看得要死。还说现在她老婆还在种菜,前几天送菜到厂里面来的那个老女人,就是经理的原配。这两个女人在啧啧的嚼着舌根,一旁的我听了,也不由得在心里为经理的人生际遇发出阵阵慨叹。

经理我是见过的,四五十岁,虽说以前是农民出身,但洗脚上田的这些年,已经把他的面皮洗得很白了,人看上去特和善,说话轻言细语的,很像书上所说的儒商。见工的时候我就有这种感觉了,偶尔他来展厅一趟,也不会说我什么。我有时候会在心里戏说,他和赵助理比起来,应该调过个儿来,赵助理的派头,比他更像经理呢!但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如果不是后面发生的两件事情,我对他的印象也不会很坏的。

过了一段时间,厂里就传出话来,因业务发展的需要,展厅里要招一个公关小姐。公关小姐是做什么的呢?我当时也不是很清楚,可当小燕踏进展厅的时候,我就一下子明白了。厂里只不过是要招一个漂亮小姐来吸引看灯的客户而已。

小燕,就是展厅新招的公关小姐。她是湖南人,是我邻市的老乡。据她讲她是艺校毕业的,学舞蹈出身。小燕很高,快一米七了,身段子特别惹火,典型的魔鬼身材。她喜欢穿那种很短的皮裙来上班,露出两条笔挺笔挺修长修长的玉腿;紧身的T桖彬,常常把胸前两坨肉绷得紧紧的挺挺的。除了上下嘴唇有点厚又向外翻稍嫌美中不足外,从审美的角度看,小燕长得真是个美人了!

不知是不是同性相斥的缘故,小燕的到来,管理员大姐好像对她并无好感,也许是女人之间会嫉妒对方的青春美丽吧,虽然她们面对面办公,却是很少说话。而业务员大哥,每天要跑过去联系业务,也没什么时间在办公室里呆着。赵助理偶尔过来,也可能和大姐一样的心态,她只和大姐说话,对新来的小燕也是基本不搭理的。小燕就显得特别落寞,却又是一个特别停不住嘴的女孩,于是她就千方百计的找我说起话来。

从谈话中我们才得知竟是相隔很近的老乡,乡音乡情的亲切,于是就投机起来。小燕和我同年,只是比我大一个月。她特喜欢充大了,竟要我叫她姐。我本来也是一个喜欢说话的人,有此说话的机会,两人竟是姐姐弟弟的热乎乎的叫了起来。

小燕是经理从莞城劳务市场招过来的,她以前一直在大岭山做事,根本就没来过虎门。进了这家工厂,竟是一个熟人也没有。认识了我之后,竟把我当成一根救命稻草一样,除上班很无聊她拼命与我说话外,下了班也跟屁一样的跟着我玩。有一天晚上我在姐姐的宿舍正和几个大姐级人物说笑话,她却站在宿舍门口抱怨,说闷死了,这鬼地方一点也不好玩!我姐姐就笑,说叫我弟陪你去玩啊!于是小燕就过来拉我,说你陪我到街上散步去。

我还真的跟着小燕出去散过几晚上的步,有时是从威远桥一直走过去,陪她去虎门富民夜市玩;有时就近跑到威远公园玩,还曾经跑到九门寨虎门大桥下去玩过。有时候我看到路上一对一对的拉着手走的情侣,就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对并肩同我散步的小燕说:“你说别人会不会把我们也当成情侣啊?”小燕就笑:“怎么会呢,我是你姐呢?”我就诡笑:“姐,那弟弟可不可以拉你的手啊!”小燕一点也不生气,“这有什么啊,拉手就拉手,我是你姐呢!”说完就一把挽过我的手要走。我忙挣脱,向小燕连连摆手说:“我怕了你,我服了你,我们还是就这样走!”小燕就呵呵笑起来。真的,我后来再没见过像小燕这样大方洒脱的女孩子了。

小燕喜欢跳舞,一听到舞蹈的音乐响起,全身的骨头都会情不自禁的动起来。刚好厂门口就有一块空地,有人就用蓬布围起一个大棚,建起了一个外来工活动中心,其实就是一个简陋的舞厅。大棚留了一个门,有专人卖票,进去要一元钱。小燕听到音乐就心里发痒,于是就买票拉我进去。由于没有舞伴,她就手把手教我跳舞,这样我就自然而然的与小燕有了身体上的接触,比如说我的手可以放在她的腰上,她的胸有时会偶尔碰到我。她是没察觉的,可我感觉却很强烈,弄得我老是心猿意马,再加上我又确实没有音乐细胞和舞蹈天赋,所以老是踩小燕的脚。小燕终于失去耐心,丢下我一个人跑到舞池里独舞去了。后来在舞厅里碰上了那个经常在我们厂门口卖熟食的安徽男子,没想到这家伙还是个“舞林高手”,跳舞的技术一流,由于小燕经常买他的熟食吃,两人算是认识的,一下子就惺惺惜惺惺,两人就互相搂着在舞池里倘佯起来。我也就自此放弃了陪她散步的任务,倒可以安安心心呆在宿舍看几页书了。

展厅里来看灯的客人慢慢多起来,客人看灯的时候,都是由小燕去接待的。到了吃饭的时间,小燕还要和经理一起去陪客人吃饭。每次吃饭回来,小燕都会告诉我去了哪家酒店,吃了哪些新鲜菜儿。这小女孩子真的很单纯的,简直是什么都和我讲。比如说她有一天就告诉我,原来经理也会跳舞的,上次我和他在某某酒店吃完饭送走客人后,他还带我到夜总会玩。经理说他不是很会跳舞,要我教他。我和他在舞厅里跳了一曲又一曲,最后我发现,其实他跳舞的技术也蛮好的。我们跳完舞后,经理还请我吃果盘,那些水果,我以前见都没见过,然后经理又开车送我回宿舍。经理这人,真的对我蛮好!

于是我特别留意了一下,那一阵子,每到晚上八九点钟,经理那辆黑色小车就会悄没声息的停在宿舍楼下,然后宿舍保安就“登登登”跑到小燕的宿舍去叫她,然后小燕就“登登登”跑下楼去钻进小车里。然后小车就一溜烟儿的跑了,到了晚上十一二点钟又悄没声息的将小燕送了回来。有一阵子小燕就和我提到,唉,我不知道其实当经理也挺累的,经理老说他工作压力大,所以找我学跳舞放松一下。嘿,我跟你说,小燕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经理说他跟她老婆的婚姻是包办的,这些年感情一直都不好,都快要离婚了。我就笑,心里说小燕你怎么这么相信这老鬼啊,这老鬼明显就是别有用心蒙骗无知少女嘛。于是就善意的提醒她:“小燕,你要小心呢!外面的世界很复杂的!”小燕就瞪大着眼睛:“你说什么啊,你想到哪里去了啊,他的年纪都可以做我老爸了呢!经理可不是这样的人!”

这些很私密的话,都是小燕在看到展厅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才说的。可经理到底是不是好人,这个谜底终于在几天后就揭晓了。小燕头天晚上又一次和经理跳舞去了,可第二天上班时却显得有点神情恍惚,没有像往常一样亢奋的和我叽叽喳喳说话,倒显得有点痴痴呆呆的样子。我的心里就犯了嘀咕,心说这傻妞昨晚只怕是中了经理的套了。但我也不好问她,整个上午无事,到了下午上班,事情就来了,小燕下午在办公台坐了还不到一个小时,就见人事主管和一个保安走进了展厅,他们很不客气的通知小燕马上去结工资马上走人。小燕就什么也没说起身跟他们走了,走时也没和我打招呼,但我听到她小声的骂了一句:“这老色鬼!”我一听这话,似全明白了,看来经理并没有在小燕那里捞到好处,于是终于恼羞成怒了。

后来断断续续从管理员大姐和赵助理那里听到的内容,证实了我的猜疑。经理和小燕这样热热乎乎跳了好一阵舞后,以为这小女孩早就被哄得服服帖帖了。于是经理就不再满足于在舞池里搂着小燕的腰跳交谊舞,还想进一步把她抱到酒店的床上去跳脱衣舞。小燕这女子别看平时傻乎乎的,可关键时刻还挺有手段,听说不光打了经理一耳刮子,还朝经理的裆部踢了一脚,然后夺门而逃。第二天她竟还敢照常来上班,经理之所以下午才让她走人,只是因为上午他一直在医院里。下午经理一从医院回到工厂,就立马下令叫小燕结工资走人了。小燕真是奇女子啊,只是自1997年之后,我再没见过她,不知道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还能不能像1997年一样,能够很好的在“色鬼”面前保全自己。

小燕走后,厂里面就再没招过公关了。至少在我1998年5月离开这家工厂的时候,展厅里仍然没有招公关小姐。过后不久厂里又发生了一件事情,赵助理也被经理炒掉了。据知情人透露,挨了一耳光和被踢了一脚的经理,并没有长着很好的记性,不知是不是因为欲火中烧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小燕走后他竟把目光投向了身边其实长相一点也不好看的赵助理身上。于是有一阵子,赵助理莫名其妙的事情就多了起来,弄得晚上还要到办公室加班。经理办公室后面有一个小套间,是供经理累了休息的。有一天赵助理正在加班时,经理从套间里突然就钻了出来,抱起小赵就往套间的床上放。小赵终于挣脱,同时也顺手给了他一耳光。第二天一早,赵助理也像小燕一样,被通知结工资走人了。

听了这两个故事后,我的心里有一种莫名的痛快与清爽。对比我在厚街玩具厂所见的女孩,我非常佩服小燕和小赵的勇气。就算赵助理以前对我千般不是,我在心里也仍很敬她。小赵走后,过了好长时间经理才配了一个助理,不过这助理是男的,听说是他的老板弟弟专门指示这样做的。那个男助理很少到展厅来玩,也很少和我们说话。展厅的大姐自小燕和赵助理走后,整个人好像也一直郁郁寡欢。大姐在工厂算是元老级的人物了,干了很多年,早已结婚生子。不过我听人在背后讲,大姐以前做姑娘的时候就在这个厂做的,曾是经理身边的文员,不知她因何能做得这么久,他和经理之间有没有故事,我就不得而知了。

写作后记: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她来寻找光明。在我打工之初的1997年,短短几个月的所见所闻,确实让我找不到一丝光明。这篇写实的文章所述的事例,更多暴露的是打工社会人性阴暗的一面。但我不是消极主义者,我对打工社会的明天,仍然充满着美好的信念。自1997年至2007年我一路打工一路看过来,打工社会的变化,可以说是日新月异的。随着社会法制的建全,政府对创建和谐社会的重视,外来务工人员已经学会了自我保护,自我维权;我们的企业老板和管理人员,管理方式也日渐文明和更趋人性,充分体现了对企业成员的爱护和尊重。我自己本身也已由一个杂工成长为一名企业的管理人员,期间曲曲折折的成长心路历程,让我对这个美好的世界,更加热爱和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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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

张一

呵呵,这不算恐怖的,听说那几年在大坂地有个台资鞋厂,员工不听话的就剃光头,老板养了一大群狼狗和打手,想跑都跑不掉。

217年前

舟子

呵呵,一哥,你好有性格!

217年前

传说中的歌

这么恐怖啊?

217年前

张一

我曾经向相关机关投诉过,但是,结果是我被开除了,他的厂照开。我最终能做的就是离开的时候将保安室的玻璃一石头砸烂然后逃跑。以后再也没进过台资企业了。

217年前

张一

以前我在长安一台资鞋厂,经理是个瘸子,台湾人,他看中的女的没一个漏网的,女工不愿意,就要保安抓到他房里去。可是一直没人管。

217年前

王爷

这几个厂我都熟,呵呵.又是受害,也是感谢,有些时候,是说不清楚的感情.

1017年前

温柔一剑

我在虎门呆了五年,厚街三年,佳力木业已经倒闭了,老板转战山东临沂,力成和龙腾玩具是黑的很,我在力成的新厂泰成做了两年半的领班,那个厂还是可以的,三年没有东莞了,还挺想念那个地方的

1217年前

风之盘旋

一段打工史的真实写照,一面人性善恶的镜子,有幸拜读那段岁月,长了不少见识

617年前

寻梦孤鹰

回忆十年.过十年本人也写一下!我的2007,虎门打工见闻实录.其实我个人觉的虎门这个小镇很好!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到这里打工也有三年了!

1017年前

三三电脑

树林大了,什么鸟都会有的,做好自己.

917年前

小兰

看了这篇文章,感触很深!

417年前

满背情怀

你是三中哪一届的?我是89届的,毕业于92年,对你的印象是你好像比我低一届.我姓黄,当时在61班.

1117年前

孙觉

世道本来就是如此,面对这个复杂的世界,也就只有靠自己去奋斗.
人性的丑陋,你这篇文章所揭露的人性亦只能是冰山一角,我想最重要的就只有作好自己.

1017年前

李飞

改革的进程中,人性的丑恶在此一览无余。那是一个无知的年代,对世界的不了解使我们遭受耻辱,却又无可奈何。就让它过去吧,毕竟我们生活在现在,还有未来。

717年前

南海听涛

打工之路是艰难的,你能走到这一步是很了不起的了!不过职务升了,千万别学那位班长。

1317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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