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砍柴的日子

小时候，农村里头大多家境贫困，少有人户用煤生火做饭的。砍柴，就成了人们的日常功课。

八九岁以前，家中炊用的柴禾是父亲独自上城步山中砍回家的。砍柴的当天，母亲尽可能多煮些饭，让父亲吃饱些。饭毕，父亲穿着草鞋，腰围长帕子，拿着扦担出发了，目的地在威溪水库里头的架冲、红薯谷（皂）一带。父亲砍柴有一特点，他选择的是人迹罕至的地方，那地方几乎就没路，丛生的荆棘高过人头。他挑回家的全是干柴。父亲每次上山时，总要砍倒一些较粗大的杂树，待下回来时，便有了干枯的柴禾。农村用的土灶，湿柴既不易燃，也容易起烟子，有时燃着燃着，火就熄了，母亲常常得借助吹火筒才能重燃起来。母亲弄得灰头土脸，脸上还流淌着两行被烟薰的热泪。父亲挑拣干柴，不止是方便母亲生火，更重要的是，干柴轻，可以多挑些回家，节省下次再去的时间成本。

我十来岁的时候，便被要求上山砍柴了。有年冬天下大雪，距家四五华里远的林场的杉树枝冻断了不少，我随父亲去捡过。随去的人很多，那地方很热闹，人们像是过年节一样开心。我也用抓耙捞过枞毛，不过，我不大能耐，时常不如我的堂妹收获的多。我小时候多灾多难，春夏时节，不宜上山砍柴，因为我不能沾染茅气，有好几回砍柴回来后，手上便生出奇痒难耐的水疮，手会肿起来，要过把星期才会痊愈。父亲常常骂我不作用，太骄气，日后只能当老爷了。我也很懊恼，不能为他分忧。只有到了秋冬，我才能上山砍柴，没了茅气也。

我砍柴很少与父亲一同去，常与小伙伴们一道，挑回的柴禾大多是一些茅草和瘪棘窠。柴禾打好后，往肩上试挑倒不太重，走着走着，担子就越来沉了。最初还是硬扛着，慢慢地就感到力不从心了，只好拿出别在柴禾里的毛利刀，将柴禾的顶部砍削一些，以减轻重量。最恼火的是爬公社林场旁边的山坡，陡且长，约有一华里。我们常常得歇息两次。有时明明已难以再前行，也得咬牙坚持至既定的休息地。挑不动，主要是腹中空空，解决的办法，便是扒到山间溪泉边像青蛙一样猛喝泉水。秋冬时节，遇到红薯地或白萝卜地，也顾不得道德规范了，就弄三两个充饥，肚子有货后，挑起柴担就轻快多了。当然，这样的机会毕竟极少。

十二三岁后，也与父亲一同去砍过柴。我有时贪多，父亲总说：灶门前试柴禾，轻松。少挑点，免得路上再减省。与父亲去，多半会上红薯谷（皂），回家的路是走水库两岸的毛车路——虽然平整，但却远了不少。挑不动时，父亲说他往前走一段，再回来接我。父亲常常这么做。有时，我与他的担子都较重，他会用刀削掉一些。平路走到尽头了，便得翻一个山坳，坡长路窄，很难走，中途要歇上两次。我们也设定目标，到某处、某处歇息。大多数情况下，我会坚持，甚至一边走一边数着步数。有时，我实在难以挪动脚步，便会提前休息，当然也是尽可能接近歇息地的。父亲到了预定的地点后，便又会回来接我。这时，我们不再刀削柴禾了，因为只四五华里便到家了。

有一年，红薯谷（皂）附近的地方砍了些杉树，散乱地堆放着，有村民砍柴时便将其扛回家，父亲也照着做，他在盘算着日后建房用。他扛了几根回来以后，某个星期天，把我也叫上，随他一起去扛。我扛的是较小的木料，常常是扛两根，到中途扛不动了，父亲就让我藏在附近的丛林里，等下个星期天再来取。我大约扛了十三、四根。这事后来被人察觉了，说那树木是邵阳某单位征用的，通过政府追回。父亲是党员，也是队长，大队书记老是来我家做工作，父亲只好带头交了出去。其他一般的群众，大多并没上交。父亲很是郁闷。

五六岁时，生产队有个社员，砍柴的当天没回家，他家里急得炸开了锅，母亲、妻儿子女哭成一团，担心出意外――那年月，山中是有野猪的。父亲是队长，组织全村的青壮劳动力，上城步山林里找，结果无功而返。这下，他的家人更是呼天抢地，悲痛欲绝。哪知，第三天，他平平安安地回来了。原来，他砍柴的当天中了暑，走不动了，便到城步一老乡家求宿。休养一天，得到了恢复，才回了家。

父亲独自一人砍柴，回家时常在傍晚，有时甚至天黑了都还没有回家。母亲很担忧，怕像那社员一样出什么意外，就让我去接他。有时走上两三里便可见到他，有时甚至要到那山坳边，才远远地见有人影走过来。越往前走，我的心越不安，直到见到他为止。他的担子，我当然挑不动，只能陪着他默默地往家走，途中偶尔也会说上几句。

父亲砍柴，来来回回，得走二十五、六华里，很是辛苦。我读大学时，他仍然得砍柴，家里无力烧煤。我常常担心他。我曾发誓：一毕业，我们家一定会烧上煤，绝对不让父亲去砍柴。这点承诺，我当然是做到了的。

我曾想重走当年砍柴的路，可惜一直没有成行。据弟弟说：当年砍柴的道，基本上不能通行，已芜没在杂草荆棘丛中，因为再也无人去砍柴了。但我还是想找机会走一次当年的路。下次回家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