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年夏天,不知何时起,年少的我突然了无生趣。生龙活虎的半大小子,一夜之间就蔫不拉几,成天没精打采,走路昏昏欲睡,爹亲娘亲不如和床生得亲(母亲当年原话)。每天我一吃完饭,放碗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猫在床上昏睡。
母亲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以为我有病,带我看医生,医生瞧不出名堂,吃药也不见大好。她又以为我受了惊吓丢了魂,还请了神婆给我“收吓”。法子用尽,我依然故我,除了吃饭,就是睡觉,不愿走动,懒得说话,不搭理人,似乎陷入自闭状态。
一天上午,我正关门躺在床上昏睡。突然木门“哐啷”一声被大力推开。一睁开眼,就见母亲手持一根赶牛的长竹鞭,怒气冲冲直奔床前,凶神恶煞一样,边骂边没头没脑抽过来:“我叫你睡,我叫你睡,我叫你睡个死,睡不死我打得死……”
竹鞭虽只抽打在床上,没有真正沾身,却足以让我惊恐。我一蹦而起,哭着嚎着,慌得像猴子跳圈,在床上躲来避去。我身子到哪,母亲的鞭子就跟到哪。她似乎铁了心,不把我赶下床撵出屋绝不收兵。没办法,我只得瞅个空档,赤脚从床上跳下,冲出小屋,逃命一样跑到屋外的野地里。母亲仍然不依不饶,高举竹鞭,喊打喊杀,穷追不舍。
外面,阳光满地,天气晴好。屋外的野地,本是一个大草坪。草坪上长满青青绒草,开满各色小花。赤脚踩过开满野花的草坪,脚心深处传来泥土的凉意,沁人心脾的滋味,让我心情特别宽舒,但慵懒的倦意,也开始不断袭击我。我好想就地躺下,在柔软的绒草和野花的香气里做一个好梦。但我知道不能,母亲不会守护我的昏梦,她只想赶跑我的瞌睡。她站在草坪那头,我站在草坪这头,紧盯着我,目光与我对峙。我只要胆敢坐着或躺下,她高举的竹鞭,肯定会毫不客气……
接下来大约两星期,我和母亲每天都要上演这样的节目:母亲气势汹汹地高举竹鞭,像赶鸡赶鸭一样高声吆喝着,将我撵下床,追到外面的野地里。我只要胆敢蹲着或坐下,母亲的竹鞭,就会不留情面横扫过来。母亲的话语有点雷人:“我生得你出,打得你死,与其让你睡死,不如让我打死……”慢慢地,我由不适应到慢慢喜欢上这项运动。有时母亲刚进门,鞭子还没举起,我就夺门落荒而逃,远远将她抛在身后,并洋洋得意在远处向她做着各种鬼脸,有时她忍俊不禁,不得不拄着竹鞭,喘气弯下腰去……母亲嘴里虽然还会责骂,但她脸上的皱纹,却已经绽放如花。
而我,也似乎乐此不疲于母子的嬉戏,渐渐忘了沉溺昏睡,开始慢慢找回一个少年应有的自我:我一天比一天健康、强壮、精神、阳光,一天比一天热爱身边的人和生活……
今年春节我回老家度假,某天又像往日一样蜷缩在沙发上看电视。母亲弯腰在我身边扫地。我看的是一档农业节目,讲一个养“走地鸡”的专业户,正手持竹竿,把笼里的鸡放出来,撵得只只满山满坡地飞……我突然心有所动,回头招呼母亲:“妈,电视里的养鸡户,多像当年追我的您啊!”
母亲走过来,瞄了一眼电视,却用扫把指着我,“哟,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啊?那你说说,你躺着看几天电视了?真是越大越懒,看你的肚子,净是肥肉,鼓得像个足月婆了!”
我嘿嘿坏笑,母亲却高举扫把:“鬼崽崽,今天不落雨不下雪,外面天气晴好,你还不出去走走,真的要我用扫把抽你么?”
我耍赖,不动。母亲更不高兴了,真的举起扫把,双眼逼视着我,做出要抽的架式:“你出不出去?不要以为崽大娘不能打,我告诉你,你就是长到八十岁,做了爷爷也还是我的儿,我想打就打……”
我见状一跃而起,慌慌张张蹭上鞋,打开房门飞奔出去。直到跑下楼,还能隐隐听到身后母亲“哈哈”的笑声。我知道,母亲正把在楼门口,高举竹扫把,摆出鞭抽的架式,用温柔慈爱的眼神,目送儿子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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