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东营五年,只穿过两双皮鞋。一双是武冈买的武冈产皮鞋,七十元,是我刚工作时半个月的工资!棕色的,面子毛了底还是好的,离开东营后我还穿过两年,最终实在是因为面子毛得厉害,才忍痛丢了。另一双是东营买的凉皮鞋,也是七十元,鞋帮镂空,有后帮,棕色。我平常上班都穿 “征峰”胶鞋,两双皮鞋都穿得较少。
黑子哥是八月搬到我的宿舍来的,他第一天就看上了我床下的凉皮鞋,穿了一星期才归还。后来只要出去,他就来穿,开始还打招呼,后来就当是他自己的了。
有天一个头发微黄,面色白净,秀气文静的女孩在工地找到我,问黑子脚上的皮鞋是不是从我这借的。我当时纳闷,一个女孩,冒冒失失问人家男孩脚上的鞋子,好像欠妥吧?本想不理会,但我被女孩清亮执着的眼神征服了,我说是我的鞋,可我并不介意黑子穿我的鞋!
“难怪呢,我们刚来,又是学徒,都还没发工资,他哪来钱买那么贵的鞋! ”女孩边走边自言自语。
我问黑子那女孩是不是他对象,黑子说不是,他喜欢一个叫红红的女孩,是跟他一起来的技校的校友。黑子又说,那叫瑾的女孩特安静本份的,不是管闲事的人呀。哦,对了,黑子还说,东营正在放映 《篱笆 .女人.狗》,明天红红她们去锅炉工地帮忙整理现场,请我告诉红红,他请她看戏。
第二天我见到了一个面容姣美,鹤立鸡群的女孩,身材特火辣。她正在跟同伴说笑,声音像银铃,极富感染力。我的第一感觉是,论身高,黑子哥和她站在一起挺配!但论气质,她不是黑子哥的菜!我走过去对她说, “黑子找你呢。 ”
女孩似乎没听见,顾自谈笑。我用手轻轻碰了碰她的侧腰,她身体一震,回过头来看着我,面带愠色。而令我奇怪的是,叫瑾的女孩拿一种看不懂的眼神盯着我,像看一个怪物!
“黑子约你呢。 ”我对红红说。七八个女孩齐刷刷地拿眼睛盯我。
“他是谁?敢碰你腰呢。 ”我转身时走时有个女孩说。 我自觉行为欠妥,但我自己也不明白:我怎么就碰了她的腰呢?
晚饭时分,公司广播里正在播放我写的诗《妈,我要去流浪》,黑子端着饭进来问, “谁是王业春?你知道吗?听, ...拎起背包,跟您告别,朝着荆棘和沙漠的方向... ”
“吃饱了撑的,我就是王业春! ”我说。
“你就是王业春?都跟你住半个月了!你这么有才,女朋友一定很漂亮吧? ”黑子放下饭盒,又来拿鞋。
“我没有女朋友。 ”我说。其实我已结婚半年多。
“我决定今晚向她求婚! ”黑子说,“看了电影后就向她求婚! ”
黑子一边穿鞋一边神采飞扬,但我有种预感,黑子不会成功的。但我除了祝福他之外什么也没说。
第二天早晨上班前,我见黑子还没起床,就喊他。他没有反应。我去掀他的被,他把被抓得铁紧。我说你不上班吗,马上迟到了!我继续用力掀他的被,他放弃了,我用力过大,差点跌倒!床上的景象令我大吃一惊:黑子右手握着透血纱布的左手,山崩地裂地大哭起来, “兄弟,她不要我!她不要我,我砍了我的小指向她表白,她不要我...呜呜呜呜 ... ”
我本来有点晕血,见到这情景差点晕倒。 “你傻不傻?你傻不傻呀?她不要你,你就是砍掉一只手,哪怕两只手,她都不会要你的呀! ”我说。
黑子自此十来天没上班,上班后也没精打采,本来黝黑的脸更黑了。他也不再穿我的鞋出去,经常忘了吃饭,都是我给带回来,勉强吃一点,剩下的给苍蝇吃!衣服脱了也不洗,都是我帮他。我第一次真切的看到什么叫失恋,但我无能为力。
忽然有一日,一个矮胖的女孩在工地找到我,问我那双凉皮鞋是哪儿买的。我说是东营商业大厦。她说她去过,她找遍了东营市的所有鞋店,都没有这款式。我说不会吧?难道我这鞋还成了绝版?!我问她为啥非要买这款鞋,她说因为黑子哥喜欢。我恍然大悟。我问她是不是黑子的同学,她说不是,她去年参加工作,上月从格尔木调过来的。我问她这么短时间,她是如何爱上黑子的。她说是听到黑子剁指表白后。我问黑子知道吗?她说不知道,黑子刚受伤,以后慢慢让他知道。我说黑子那么喜欢红红,他会接受你吗?她说她有信心用爱感化他。
从此,矮胖女孩每天都打好早餐来叫黑子起床,来给黑子洗衣扫地整理床铺。黑子像个木人一样木然接受女孩为他做的一切。然而有一天早晨,黑子却变了个人似地,将女孩送来的早餐狠狠地摔在地上,还对女孩咆哮, “我不要你可怜!我是一个失败者,一个彻底的失败者,我不要人可怜我,你走!你走!你走呀! ”
女孩把自己的饭盒放到黑子的桌子上,默默地拿扫帚将变形的饭盒和四散的饭菜扫了,然后异常平静的说, “我不是可怜你,黑子!我是喜欢你!喜欢你!懂吗?别人把你当垃圾,但你在我眼里是男子汉!当然,我喜欢你并不强求你一定要喜欢我,我做这一切是心甘情愿的。前些时候,你不吱声,我误以为你走出了失恋的阴影,也误以为你接受了我!但我没想到你如此固执!如果你这么讨厌我,我不来就是了,但我对你的爱不会变,欢迎你想通时找我! ”
女孩走了。黑子张开嘴巴不出声,定格在那里好一会儿才合拢。
“红红是不可能了,考虑考虑她? ”我小心翼翼地说。
”可我就是爱红红呀!我从初一就爱上了她,我爱了她六年呀!“黑子蹲下去,又嚎啕大哭起来。
承建胜利发电厂的四川土建公司进入工地与我们西电五司不是同一条路。那条路的路口旁有一山东媳妇安徽人开的混饨店。馄饨做的很简单,皮薄馅少,在碗里放几根空心菜,味道却特好。我和瑾都喜欢。瑾每次总早到,我来时她已在吃了,但她坐的长凳总空着一座位,而其它桌的人都满了。
“给你留的呢。 ”性格开朗的老板娘说。其实老板娘比我们大不了几岁。我便端着馄饨过去,坐在瑾的旁边。说来奇怪,只要跟瑾坐一起,我的心便特放松,特安静。但我们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仅仅限于会心的微笑。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一年过去了。我接到通知,要去齐鲁电厂检修,时间三个月到半年。临出发的头天晚上,黑子问我知道牙痛怎么治么,我刚好从书上抄了一方子,是中药调理的,我问没见你牙痛呀?黑子说是女孩她爸,顽疾!女孩说治好了她爸的牙痛就嫁给我!我说行呀,结婚别忘了请酒!他说能成的话一定请。第二天出发前,女孩来了,拿着一个纸盒,进门就递给黑子,黑子打开一看,高兴得跳起来。那是一双跟我的一模一样的凉皮鞋!
女孩把我拉到一边,悄声问, “你们的事怎样了? ”
“我们?我和谁? ”我问。
“和瑾呀! ”女孩说。
“我们?我们没什么的,我都己经结婚了! ”我说。
女孩露出惊讶的神色,说,“你得有个交代呀!她就要去泰兴电厂了! ”
是呀,是得有个交代。我去东营市买了一个最精美的相册 ,上书“瑾妹终生幸福 ”,把它交给了女孩。
光阴如梭,记忆如昨。不知女孩她爸牙好了没有?黑子和女孩过得怎样了?瑾呢?如今在哪一扇温馨的窗里?窗外的月光,会流淌我们的故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