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和意识会在另一种状态下存在吗?我正躺在床上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窗外突然传来劈里啪啦的声音。
或许是在放鞭炮,我想。
我挣扎着想起来,但是动弹不了,就连眼皮都睁不开。我一定是在做梦,我还没醒来。潜意识告诉我。
哦,原来是在我外婆家门前的泥泞的马路上,黄昏,有阴雨。
外公开摩托车载着我和外婆,正往外面驶去。不对,外公?外公早去世了,那时候哪来的摩托车?他一个老教书先生,怎么会开车呢?
脑袋晕晕沉沉的,我干脆不想,只对外公说,下坡的时候慢一点,路滑。外公侧着脸说了句:“胆小鬼!”
我胆小吗?开玩笑。自从我想通了人固有一死后,我什么都想通了。枪林弹雨风云变幻我什么没经历过?但是他是外公,我也不争辩。
摩托车在另外一个村里停下来了,这时候天色已晚,村里已经亮灯了。外公外婆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我没管,只顾看着这依稀熟悉的村庄。
终于想起来了,这是王桥粑的家。这时候,鞭炮声突然大起来了。村里好多萤火虫般亮光突然积聚在一起往天上冲。
是魂魄,一定是魂魄。看来他们都想去天堂,还是赶在一起。
我大声喊:“王桥粑,你现在就想死了吗?”
“是啊,是啊,我们这一摊人就差你一个没来了,快点。”王桥粑的声音在夜空中还是那么响亮,就象年轻的时候我们蹲一个战壕一样。
“还有谁啊?怎么我们一摊人全齐了?”
“蒋盖系、郭茂、寥不金、劳磨严……”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夜空。看来他们都走了。
不对不对,他们不都是出国的出国,出海的出海,传闻中不是早死了吗?怎么今天还在这里聚会?
乱了,全乱了。不行,我得好好想想。
王桥粑大我10岁,但他是我朋友、同窗,都是在我外公学堂里开的蒙,后来一起抗过枪一起嫖过娼一起分过赃。
40年的时候,我才15岁,王桥粑已经25岁了,就跟村里的大人们一起去广西挑盐。
临走前的晚上,外公跟我谈了很多,印象中最深刻的是说我父母是农民,这辈子也就这个样了,我呢还是有那么点小聪慧的,会出人头地的。末了将中国的道、儒、佛三家的思想给我做了个总结:人生失意做道家,人生得意做儒家,人生绝望做佛家。
但是,我没如我外公的愿,最终我什么都不是。
去广西的路上,我跟王桥粑临时改道,两人合伙往北。行走江湖快意恩仇,当时我们就想得怎么简单。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反正我们是饿了好多天了,发现前面村子里在抓壮丁,我俩一打听,原来是国军,再一打听,原来参加国军有饭吃。我俩很高兴,于是就这样当兵了。
跟随部队到东北,打了几次仗,说是打鬼子。很侥幸,某次战争中全连的都死了,我跟王桥粑没事。原因是那天晚上,枪声一响,我跟王桥粑混在人群中往前冲了下,看到前面的哥们稻草般的倒下去,我俩也顺势倒下去。加之那天晚上我俩喝了不少酒,一躺下去,居然睡了。等我们醒来,已经是隔日晌午,漫山遍野全是尸体。
第一次看到这么多死人,我们都吓傻了。
于是我们相约逃走,王桥粑胆大些,临走的时候还在日本鬼子的尸体上搜刮了些财物。
正当我们要跑路的时候,碰到了国军打扫战场的部队,于是只好留下来。幸运的是,部队还给我们奖励了,王桥粑个子大,嘴巴会吹嘘,没多久他就升官当了尉官。
我还是找了个机会逃离了部队,我才不想这么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呢。王桥粑还是比较讲义气,将平时搜刮的一些银花饼分了一些给我,给我制造机会出逃。
回到家乡后,日子还是不好过,转眼吃饭又成问题。这时候王桥粑已经跟蒋盖系混了,通过他的关系,我又北上,去了国军混饭吃。
如此反复,我在国军中不同的部队混了好多次。
49年的时候,王桥粑找到我,说日子混不下去了,蒋盖系他们要跑路了,要出海了。我一听,马上又要逃。但是王桥粑说他另有打算,要我跟他在一起。我知道这么些年过去了,他已经混得出个样子来了,我说不行,我还是想回家种田。
王桥粑没办法,又一次安排我走了。
这次给我的银圆多一点,于是我半路就乔装成凉席客,挑了个小货担边做小生意边走回家的。
回家后,我也没说我在北方当过兵,只是在外面做了点小生意,最后兵荒马乱讨米回家的。在家里,我将王桥粑给我的一包银圆装进酸菜坛子里埋在灶膛下面。直到现在,我一直没拿出来花。
解放后,我才知道世界变了个样,才知道王桥粑跟蒋盖系跑路的时候半路拐了个弯,带着蒋盖系一飞机黄金跑去了巴西,在巴西他就是那里的首富。
后来经历了很多风风雨雨,我保全了自己的性命,只是一天天变老。
有一天,听说,王桥粑回来了,我没去找他。后来听说蒋盖系还有特务在这边,去杀王桥粑,没成功。
实在想不通,郭茂、寥不金、劳磨严他们不是跟蒋盖系一起出的海吗?只是后来听说开了飞机从那边跑回来了,还得了7000两黄金的奖励呢。
但是他们今天怎么又约在一起去上天呢?脑子一片混乱。
活了80多年,忙碌了80多年。我干过缺德的事,但是没干过谋财害命的事,就连当兵的时候我除了开了几声空枪外,没伤过一个人。
我没失意过,也没得意过,更没绝望过。所以,我成不了什么什么家,我还是一农民,生了一窝农民。
我想,活了这么久,我早该死了,却还是没死。
这时,劈里啪啦的响声大了很多,我突然醒了,原来我是在做梦。但是刚才的情景不象是做梦啊。
一定是灵魂出窍。
这时,我才发现是孙子楼上在洗衣服,水珠溅在我窗台上发出的劈里啪啦的声音。
我走到窗边,抬头往楼上喊:“还让不让我老头子睡个回笼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