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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啃硬骨头

鲁之洛 2009-06-16 09:33 4

鹭鸶江像个长跑运动员,穿山峡,过深沟,奔呀,跑呀,把一串串汗珠泼在岩石山上,洒在芦苇丛,然后疲倦地、恬静地躺在五龙潭里睡熟了。

雾幕破例地早早揭开了。是被人们腾腾的热气融化了呢?还是被民兵的声威所慑服?五龙潭好像屏住气,噤住声,再也不敢吞吐那蒙蒙的雾气了。这时,老虎跳的模样全都清清楚楚摆在人们眼前了,它板着铁青脸,吡牙咧嘴,竖眉瞪眼蹲在那儿,连那满身的毛发都楞楞地竖起来了,凶险得很哩,像在等待着和人们较量。

红星民兵连的同志们看到老虎跳这副盛气凌人的模样,恨得牙齿咬得格格响,挥着拳头骂:

“你还威风?嘿,老子要扳你的角,拔你的牙!”

“还要连根端掉!”

“……”

他们沿着一条昨天修筑的、刚刚能落脚的小路向上攀登。红旗在晃动,人们在互相鼓劲:

“快,快上!”

“快把老虎跳剃个光脑壳!”

他们现在的任务是按照放样的灰线,砍杂树,除杂草,挖树根,扫开作业面。

千百年荒僻、寂静的老虎跳沸腾起来了。

在七十多米长的地段,红星民兵连的指战员一字儿排开,挥着锄,舞着刀,向一片片茅草,一蓬蓬刺窝,一棵棵杂树发起攻势。

一只拖着花色斑烂的长尾巴锦鸡,噗答答惊飞起来,翅膀拍得李诃头上的斗笠直闪动。“哎哟,真好看!”李诃在心里惊叹,眼睛贪婪地跟踪那彩色的踪影。正看着,脚上被什么猛撞了一下,他勾下脑壳一看,嚯,是一只吓得晕头转向的麻色野兔。他看到那一对惊楞着的长耳朵,乐得心直跳,忙伸出一只脚踩去,那野兔崽子机灵地将一双长后腿猛一蹬,几个腾跃窜到茅草丛中去了。

“李诃——”

已经干到前面去了的班长虎伢子严厉地喊了一声。

李诃见同志们干到前头去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忙挥着柴刀追赶。

人们的喊声、笑声,劳作的“哗哗啦啦”、“哧哧嚓嚓”声,在山谷中震响。鸟雀在惊飞,野物在惊窜,它们被从安乐窝里赶出来,用惊慌的眼神看着这一片树倒地翻的景象,惊惶地向艳阳峰逃去。

要给老虎跳剃个干净的光头并不容易。别看这只是刨树根、草蔸、刺蓬,干起来还很不轻松哩。这老虎跳是九分岩头一分土,那些树根、草蔸,都是穿过薄薄的土层,沿着地下的岩石,盘缠着,蜷曲着,把又粗又长的主根,深深插在石缝中的泥土里。用锄头挖,轻了挖不出,重了锄嘴不是掉了角,就是卷了刃,很不好对付。

胖子小王正刨着一棵树蔸,树根紧紧抓着石缝,手里的锄头发挥不了作用。刨吧,刨不掉;挖吧,不好下锄。他火气地说:

“倒霉,才学剃头,就遇到个连巴胡子!”

连长赵勇脱掉了绒衣,只穿着件单衫,在猛干着,听到这话,说:“连巴胡子又怎么的?按住剃,要剃光,连胡须根都要一根根刨出来!”说着,他放下锄头朝巴掌上吐了口唾沫,搓了搓,然后两腿岔开,摆了个骑马桩,招呼胖子小王说:“来,使把劲,拔掉它!”

于是,四只大手紧紧揪住树蔸的余枝,“咳哟,咳哟”地喊着号子,一齐用力拔着。土层开始松动了,两个人的身子慢慢向后倾斜,只听得“沙啦”一声,树蔸脱了。赵勇桩子稳,只向后闪了个趔趄就站住了;胖子小王没经验,并脚站着,这么向后猛一闪,站不稳,弹出有丈把远,摔了个顿坐。

“哈哈——”

“吃了豆腐渣”

大家都愉快地笑起来了。

赵勇走上去一把扶起胖子小王,问:“摔痛了吗?”

一个民兵打趣说:“连长,他胖得像是用棉花裹起的,有弹性,摔不痛的。”

“哈哈——”

在一一片善意的、友好的笑声中,胖子小王红着脸,气哼哼地双手端起那个树蔸,狠狠地说:“你这个顽固分子,还调皮,叫你下五龙潭洗个澡!“

他正要将树蔸向潭里扔去,被一双粗壮的手臂拦住了:

“让它洗澡?太宽大它了。来,把它交给我,我要烧它个粉身碎骨!”

这人是刚送饭到工地上来的炊事班长、有名的“俏皮话专家”石小明。

路明听到这话,称赞道:“石班长出了个好主意,这挖出的树蔸,砍下的柴,割下的茅草,都不要抛散,留下当柴烧。”

同志样都答应道:“要得。”

石小明笑着说:“要是要得,莫塞饱了我那几个灶眼,饿瘪了你们的肚皮哟,连长,上油的时候到了吧!”

当红星民兵连在工地上开第一餐早饭的时候,太阳从对面高山的脊背上,探出可爱的鲜红的脸盘,把灿烂的金光照满老虎跳的山山岭岭,照满蒸腾着丝丝水气的五龙潭。

路明没顾上吃饭,一个人沐浴着温暖而灿烂的阳光,在老虎跳陡峭的悬崖边走动。他的厚实粗壮的手,不时推搡着那突兀翘立的石柱;他的有力的脚,不时踢蹬着青石岩头。他在察看工地,检验一朝早的劳动成果,思谋着眼前的战斗部署是不是合适。他一面看着,一面在心里说:“的确是在啃硬骨头呀!”为了认真地对付这根硬骨头,昨天在党的支委扩大会议上决定:把一排作为石工排,全连凡是搞过石工的,都调到一排去,专门负责打炮眼、爆破。现在,通过对老虎跳工程的反复观察、分析,他觉得这个决定是正确的,问题是石工排应该在什么时候、怎样投入战斗!正想着,听到有人在喊:“指导员——”

喊他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硬朗结实在老人。他正蹲在一块岩石上,一边吃饭,一边凝神望着远处。

“哟,石师傅!”路明喊着走近去,和老人并排蹲着。

石师傅用拿筷子的手指着前方,说:“你看!”

只见沿着鹭鸶江一带,出现了另一条江河,一条比鹭鸶江更宽阔,更汹涌澎湃,用红旗和人流组成的江河。

“都动工了。”石师傅激动地说。

路明很理解石师傅的心情,也估量得出这话的分量。从千里铁路工地来说,老虎跳只是其中的一个小工点。但这是个艰巨的工点,这个工点任务完成得好不好,将会直接影响全线。大家都动工了,落在红星民兵连肩上的担子也更重了!路明深情地看了石师傅一眼,深深感到这位剃光胡子和儿子石小明争着报名参加修铁路的老石工,看得远,想得深。他想,能和这样的战友并肩战斗,还有什么困难不能战胜呢?他心潮澎湃地睁大眼,抿着嘴,凝视着眼前这一条红旗、人流组成的汹涌的江河,看着看着,好像眼光突然透过那迷蒙的远处的高山、峡谷,看到了山那边、山那边的这种江流。老虎跳附近几个工程,他能叫出名:前面是三八桥,过去是柳寨车站,再过去是鹭鸶江大桥,再过去是东风隧道……再过去,再过去,就叫不上名了,说不清还有多少涵,多少桥,多少隧洞,那大大小小的工程,一个挨一个,就像鼓钉子那般密。他这样看着,心里自然地想起了分指挥部党委的号召:“争时间,抢速度,保证高速、优质、低耗地完成修路任务。”深深感到老虎跳工程的责任重大。这时,耳边又仿佛响起了许副指挥长的声音:“时间很紧呀,明年‘五一’要全线通车。”这话虽然明显地包含着对民兵连的不信任,但从另一种意义来说,也是警钟!这使他更加感到肩上担子的份量。他在细捉摸了一番之后,用商量的口吻问:

“石师傅,你看石工排什么时候上?”

“我也正想提这事哩。是不是今天就让我们班试试!”

老人的要求,正是路明心里所想的,他感到很高兴,说:

“只是炸药还没领回来。”

“这里有一包土硝药,”石师傅放下饭钵子,从腰带里掏出一个胀鼓鼓的塑料包来,说:“还是今年春上修青山水库留下的。”

“有导火索吗?”

“有。”石师傅又从内衣口袋里,掏了同个报纸包来。

路明被面前这位有心人的革命热情感动了,兴奋地说:“好,就在你们二班搞试点,我马上找副连长和虎伢子谈谈。”

他正要走,炊事班长石小明一手端着饭钵,一手拿筷子走来,隔老远就喊:

“指导员,给你提个意见,以后得遵守开餐时间。”

路明为自己没有按时进餐,弄得炊事班的同志操心感到十分抱歉,忙迎了上去,说:“好的,我马上接受意见。”当他接过饭钵,见饭上盖着的一堆菜,就说:“哟,这么多菜!”

“记得问你的同桌,我是不会特殊优待你的。”石小明这样回道。

“拿个钵子来,我分点给你。”

“我不揩你的油!你只管放心吃完,肚皮了不会胀得有意见的。”

“咄,你这俏皮嘴巴呀!”石松柏师傅不满地瞪了儿子一眼。

路明吃着饭,想着二班即将开始的爆破试验,便端着饭钵准备去找高福业。刚走出一片参参差差的狼牙石,迎面看见依傍着石柱站着一个背背篓的干瘦老头,那老头见了他,忙不迭地打招呼:

“嘿嘿,嘿嘿,指导员,你们辛苦了!”

从那干瘦的脸,死鱼般的眼睛,路明想起了洪大伯所作的社情介绍中谈到一个叫侯小三的人。据说这侯小三是个外来户,一直还没查清根底。解放前夕来到柳寨后,就在寨外靠山边筑了座小土屋住着。只因惯搞投机倒把,社教运动和文化大革命中被揪斗过。这次为了做好铁路建设保卫工作,经大队党支部研究决定,要他搬进寨里住,为这事他很是不满,说是“毁”了他的家。从洪大伯所描述的侯小三的形状,很像这个干瘦老头。“他是不是侯小三?他来工地干什么?”路明这样想着,走了过去,试探地问:

“你是……”

“我是柳寨的,名叫侯小三。”侯小三涎着笑脸,卑顺地弯了弯腰。“民兵同志为我们侗家,嗯,还有为了社会主义建设修铁路,嗨,真不简单啦!今日特地抽空来参观参观。我们山里的土包子,从没见过这种大场面呀!”

果然是侯小三。路明又朝那瘦脸看了几眼,说:

“场面是热闹,就是山高路险,爬一次不容易呀,你身子不结实,爬山翻岭的,可别只顾高兴,摔到沟里爬不起来呀!”

侯小三忙点头哈腰地应道:“不会,不会,我是老山里人啦!”

当侯小三离去之后,路明心里很不平静,他又在掂着肩膀上担子的份量,在心里反复问自己:难道老虎跳的艰巨性只是石头多?他想起了在分指挥部领任务时出现过的思想斗争,也想到了根底不清楚的侯小三,立时,一个新的认识浮现在脑海里:老虎跳工程决不只是自然条件的艰险呀!石头再多可以搬掉,倒是思想政治上的绊脚石更得认真对待。进行这样一项伟大的工程,必然有着尖锐复杂的阶级斗争和路线斗争,要准备着啃更难的骨头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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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

兵子驼

我就到现在还是没有明白,为什么都是在生活吃饭,为什么就没有阶级斗争了呢,那个阶级斗争到底是在斗什么啊,??

715年前

周宜地

特定环境下的作品,现在的人来读,感觉不会一样的。那时,处处、时时都在讲阶级斗争。

415年前

兵子驼

《进行这样一项伟大的工程,必然有着尖锐复杂的阶级斗争和路线斗争,要准备着啃更难的骨头哩。》:是的哦,那个年代,阶级斗争搞得好火哦。

1515年前

兵子驼

又坐沙发,心情爽极了啊,。。。。。。。。。。。

615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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