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十月我的一个几年不曾相见的朋友回了武冈,他原本在东莞开公司,我问他为什么回来了?他说由于修洞新高速,老房子要拆除,只得千里迢迢回来看一眼曾经生活的地方。他感叹道:“对你们这些局外人而言,那房子不过是一种无形的物体罢了,但对于我来说却是人生的一部分。”
这样的心急,这样的驰往和刻不容缓,我深有体会。因为现代拆迁的效率太可怕了,灰飞烟灭即一夜之间。来不及探亲,来不及告别,来不及救出一件遗物。对一位孝子来说,不能送终的遗憾,会让他失声痛哭。
记得几年前的汶川大地震,所有的汶川人的生活被连根拔起,摧毁他们对故乡记忆的全部基础。那可是汶川人的祭日,一代人的乡愁。
如果说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只能指认和珍藏一个故乡,且故乡信息又是各自独立、不可混淆的,那么,面对千篇一律、形同神似的一千个城市,我们还有使用“故乡”一词的勇气和依据吗?我们还有抒情的可能和心灵的基础吗?
每个故乡都在沦陷,每个故乡都在因整容而毁容。
读过昆明诗人于坚一篇访谈,印象颇深。于坚是个热爱故乡的人,曾用很多美文描绘身边的风物。但十年后,他叹息:“一个焕然一新的故乡,令我的写作就像一种谎言。”是的,在他的笔下,原本的故乡已不复存在了。
“故乡”,不仅仅是个地址和空间,它是有容颜和记忆能量、有年龄和光阴故事的,它需要有视觉凭证,需要岁月依据,需要细节支撑,哪怕蛛丝马迹,哪怕一井一树一石。。。。。。否则,一个游子何以与眼前的景象相认?何以肯定此即时你梦牵魂绕的旧影?此即替自己收藏童年、见证青春的地方?
无数的“地点”在失守,被更弦易帜。
无数的“故乡”在沦陷,被连根拔起。
沈从文说:“一个士兵要么战死沙场,要么回到故乡。”那个时代,故乡是不会死的,至少尚无征兆和迹象,让游子担心故乡会死。
是的,丧钟响了。是告别的时候了。每个人都应赶紧回故乡看看,赶在它整容、毁容或下葬之前。当然,还有个选择:永远不回故乡,不去目睹它的死。
今年清明,我带夫人回故乡走了走,那可是我生活过十几年的地方。一路上,我不停地描绘她将要看到的一切,讲得她目眩神迷,我也沉浸在“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的想象与感动中。可随着刹车声,我大惊失色,全不见了,全不见了,那片树林,河中间的那片沙丘,沙丘里的那片芦苇全不见了。和于坚一样,我也成了撒谎的人。
没有故乡,没有身世,人何以确认自己是谁,属于谁?没有地点,没有路标,人如何称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这个时代,不变的东西太少了,我们头也不回的疾行,而身后的脚印、村庄、影子,早已无踪。我们唱了一路的歌,却发现无词无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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