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
他的第一把枪是一把假枪。
但他用一把假枪换了一把真枪。
而且这把真枪还是阿九的。
阿九是湘西有名的独匪。
阿九不仅送了他一把真枪,还教会了他枪法。
湘西农村的煤油灯是有灯罩的。
玻璃做的灯罩乡下人叫它风筒。
风筒中间大两端小,最小的那端口径大约与一把盒子炮的枪口差不多。
如果一个人黑灯瞎火里用手握着风筒抵住你的腰,你会不会以为他是用一把枪对着你呢?
你会的,在乱世中,你会想到什么样的事都可能会发生。
独匪阿九差点也上了同样的当。
所以他用的第一把枪就是风筒,是把假枪。
阿九路过野坡岭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阿九突然腹痛屎急,于是蹲在荒地里屙屎。
阿九刚褪下裤子,腰上就顶了一个东西,类似枪管一样的凉。
一个冷冷的声音在阿九背后说:“把你的枪给我!”
阿九就抖索着解下腰上的盒子炮向后面递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阿九已钳住了他接枪的手。
他的手骨差点被阿九捏碎。
但枪硬是牢牢抓在手中没有掉下来。
掉下来的只是风筒,碰在荒地里的石头上,发出一声玻璃碎的脆响。
阿九转过身看着他哈哈大笑。
阿九扭着他的手复又蹲下屙屎。
野坡岭的星夜,无月,繁星满天。
野坡岭,漫山遍野,飞着萤火虫。
阿九和他坐在野坡岭上。
阿九问,你知道你今天碰上谁了吗?
他说,我只知道你身上有一把枪,不管你是谁,我就是想弄到一把枪。
阿九说,你喜欢枪?
他说,是。
阿九说,枪是用来杀人的!
他说,我就是要一把枪来杀人。
阿九问,杀谁?
他说,黄一枪。
阿九问,为何?
他咬牙切齿,奸淫我妹,枪杀我妹,我要以牙还牙,以枪还枪。
阿九愤然,该杀,这枪给你了。
阿九递给他盒子炮一把。
他接过枪在手里摆来弄去。
阿九说,开一枪给我看看!
他窘极,我不会。
阿九猛击他一拳,你小子,多大了?
他答,十八。
阿九复又击他一拳,你小子,有种!
他在阿九两记重拳之下竟能纹丝不动。阿九颌首,湘西汉子,各有一手,果然不曾虚传。小子,凭你这身功夫,你就是个十足的匪种。
阿九于是教他枪法。
学完,他跪下给阿九磕头。
头刚点地,阿九人就不见了,只余遍地萤火。
黄一枪,本名黄云龙,湘西黄村人,恶霸一个,善使盒子炮,枪法精准,百步穿杨,弹无虚发,一枪一中,横行乡里,杀人无数,江湖人称黄一枪。
黄一枪一生杀人,最终也难逃他杀。
黄一枪被人枪杀在野坡岭下。
据他的随从回忆,杀他之人,也使盒子炮。
黄一枪死在白天。杀他之人,以布蒙面。
黄云龙!黄一枪刚上野坡岭,就听到有人在坡上喊了声。
黄一枪习惯性地去腰里摸枪。
砰,砰!只听到两声枪响,黄一枪的两个手掌就炸飞开去。
砰,砰!又是两枪,黄一枪身不由己就双膝跪了下去。
随后一个蒙面人手提盒子炮慢慢从野坡岭走下来走向黄一枪,他手中的枪口正一缕一缕冒着青烟。
随从们都是乌合之众,哪见过这阵势,全尿了裤子,只听到耳边又是一连串的砰砰砰……
后来随从们替黄一枪收尸,发现黄一枪眼耳鼻口心全部中枪,一枪一洞,逐个对穿。
当时江湖上的人都相信黄一枪是阿九杀的。因为在湘西,只有独匪阿九才有这样杀人的手法。
阿九在黄一枪被杀的半年后被抓。
黄一枪有一个把兄弟是凤凰城的城防司令。
阿九是独匪,独来独往的人终于遭人算计。
阿九在凤凰城悦宾楼被城防司令派来的一千多个士兵围了个水泄不通。
阿九弹尽,终于被擒。
城防司令严刑拷打阿九,问黄一枪是不是他杀的?
阿九说了好多他杀过的人的名字,但就是没有黄一枪。
阿九说黄一枪我本来也是要杀的,可有人事先就和我讲,黄一枪留着给他练靶。
城防司令问那个人是谁?
阿九张口就吐了他一头一脸的血唾沫。
城防司令见再问不出什么,就把阿九杀了,人头就悬在城门口的旗杆上。
人头挂出去的当天半夜,守城的士兵只听到一声枪响,阿九的头就应声从旗杆上掉了下来。
一个蒙面人骑着一匹白马凌空一个燕子抄水接过人头就不见了。
城防司令查那个人查了好久,也没查到一丁点儿线索。
当晚的野坡岭,没有星星,没有萤火虫,只有清冷的月光。
他又回到了野坡岭。
他坐在阿九曾经教过他学枪的地方。
他怀里抱着一个锦匣。
锦匣里装着阿九的人头。
他打开一瓶湘西苞米烧。
他烧了一刀黄裱纸。
他对着锦匣三跪九磕。
你知道你今天碰上谁了吗?恍然有阿九的声音。
他哭,师父,弟子有眼不识泰山,我是看了布告才知道你是湘西大名鼎鼎的义匪阿九啊!
你小子,有种!阿九的声音犹响在耳。
他摘下盒子炮,连同锦匣一同埋在野坡岭上。
师父,我会为你报仇的!
他翻身上了马背,转瞬就消失在苍茫的月色中。
数年后,凤凰城解放。
攻城的硝烟尚未散尽,他已用一把锃亮的手枪将凤凰城城防司令从一队俘虏的匪兵中逼了出来。
数日后公审,地点就在野坡岭,城防司令被枪决,他主刑。
那时候,他已是红军独立团的团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