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草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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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脆稚嫩的歌声从葱绿的山边那棵枝叶浓密的伞状梧桐树上传开，在空旷的山野久久地回荡。一个七岁的小男孩头戴斗笠，身披白色塑料薄膜纸，拨开枝叶，环视树下田畴四周。在确信没有疑虑后，他悬坐枝丫，不断摇晃，欢乐的歌声更为嘹亮。

他在放养看护自家的鸭子。他家有二十只成熟的鸭子正在生产队的禾田里捉虫，觅食。摇曳的绿油油的禾苗丛里传来了呱呱的鸭声，荡起的水波撞击田埂哗哗作响。透过椭圆形的梧桐树叶，漏筛的阳光映照着他肌黄的脸。他像敏猴那样攀爬着，想起饿慌的鸭子下午可以饱食一顿，心里乐呵呵的。忽然，他慌叫着快速爬下树，拿起赶鸭的细长竹竿没命地朝山边疾奔，口里不断地哭喊着“打”。一只灰褐色的草狐从柴丛中冒出迅速溜进禾田里。惊恐的鸭子四处乱窜，惨叫着。小孩举起竹竿猛打禾田，在田埂上来回跺脚，急切地大喊！做工的大人们听到了，操起棍棒锄头赶过来。狡猾的草狐口叼鸭子即刻逃遁。把鸭赶上岸数一数，少了三只鸭！他看着自己千辛万苦养大的鸭子丢失了，他泪流满面，怯怯地不敢回家。闻讯后的妈妈如遇晴天霹雳，气得发昏。她是靠卖鸭养活一家度荒月的，怎不痛心？！妈妈痛打他一顿，罢了他的职，要他跟年迈的爷爷去放生产队的牛。他从此恨透了草狐！

他小小年纪，瘦骨嶙峋，但人很精灵，每天手执牛梢起早贪黑地跟在牛后，生怕牛吃庄稼。爷爷气喘吁吁地坐在山中石头上，吆喝着牛群，指挥着他。他忽东忽西忽前忽后，忙得不亦乐乎！山中不时地钻出草狐，眼里闪着凶狠的光。他惊恐万状，边走边哭喊着向爷爷求援，并咬着牙回头用石头砸它。以后的日子，他想了个办法，放牛时带上自家的大黄狗。大黄狗一进山就去寻山鸡追草狐，常常咬回山鸡带回家煮食，好不快乐！

暮霭冉冉飘升，他和爷爷赶着牛群往回走，好不容易把贪食的牛群赶出大山，发现少了一头大水牛！年老眼拙的爷爷急赶牛群回去搬救兵，他速回大山寻牛。眼看天将要黑，他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千呼万找！终于在岩隙草狐窝旁找到那头水牛。水牛一只脚逼入石缝出不来，渗着血，“哞哞”地嚎着，眼泪从大大的凸眼中流出。他绞尽脑汁也无济于事，只好等大人们来。等啊等，等来了成群结队的草狐把他和水牛围困于中，战栗的狐叫唤来漫漫黑夜，环绕的蓝光令人恐怖，石缝中连续传来小狐的哀叫。水牛疼得咆哮起来，他紧握牛梢在空中乱舞，“哇哇”大声哭喊，心快要蹦出来了！时间过得真慢，他几乎昏厥过去，强支撑着，瞪起惊恐的眼睛，恨得草狐咬牙切齿，近乎发狂。草狐们畏惧了，蓝光圈在扩大！

隐隐中大人在唤他的乳名，由远及近。他感到生还的希望，他拼命地挣扎着大叫。大人们赶跑了狐群，把他和水牛救了出来，捉起石缝中四只小狐仔回家打牙祭。回到家里，他伏在妈妈身上委屈得号啕大哭……

绵绵秋雨浇得人心烦，山风呼啸，瑟缩的冷风沁人心肺。夜深了，人们钻进单薄的被窝鼾声四起。一群闪着蓝光的东西在漆黑的夜里浩浩荡荡地朝院落逼近。狗吠起来了，似乎在院落中奔跑，叫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响，接着是公喔母咯的鸡鸣，鸭呱鹅呃的喧哗。整个院落几乎被这错综复杂的叫声惊破。酣睡中的人们全都惊醒，小孩啼哭，大人叫嚣，房中亮了，门吱呀一声打开。“草狐来了！”有人尖叫！大人们抓起家什在院中疾追。砰然一声，四爷的鸟铳响了，一只草狐应声倒地，其他的夺命而逃。清点家禽，全院洗劫一空！他家唯一的老母鸡没了，一抱小鸡吱吱哀鸣。他牙咬得吱吱山响，唤醒一帮小伙拿着棍棒点着火把直挺大山。

全民皆兵！痛恨草狐！痛打草狐！

茂盛的山林光禿起来，树被锯柴被砍，山鸡销声匿迹，野兔少了许多。每到夜晚，高高的山冈闪着一簇簇蓝光，呜呜的哀声凄婉悲凉。人们奔走相告，喊杀声不绝于耳……

草狐从此在他的家乡绝迹！

看鸭放牛的他，备受煎熬的小孩就是我！

几十年过去了，我一直没见到草狐，想起来心寒，胸中有着痛痛的深深的恨！直到近日在网上看到有关草狐的资料，才明白它们主要以捕鼠为生，兼食野兔野鸡，益多害少。再想起在那饥荒的年代，草狐生计窘迫，疲于生存，不得不昼夜寻觅罕少的食物。我震撼！在灵魂深处！我想了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