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四奶的“裹脚布”
文/唐启忠【原创】
九岁那年,我家与陈姓的孤寡老人交换,从隔壁院子搬去周家院子,做了殷四奶的邻居。
这是一套四排三间的瓦房木屋,殷四奶住了西厢一间,我家住东间,中间是堂屋,按居民会的说法堂屋我们各占一半。
但殷四奶不肯认账,说老陈在这住,我就只允许他从堂屋进出;三间房子本来就是我李家的,被政府强收了一半,才照顾他有个落脚处。我母亲说,现在我零七八碎的东西太多,暂时也只能放堂屋,殷四奶勉强同意在里边角落放点东西。
殷四奶是一个很爱干净的女人。从不与人交往,只有个妹妹与她同住一起。以至于后来我总是叫她“阴四奶”。断断续续,我了解到,原来她是资本家的四姨太,本人姓殷,所以大家叫她“殷四奶”。户口本上却写着“李殷氏”四奶没有自己的骨肉,只有一个大姨太所生的儿子偶然来看看她。
殷四奶的妹妹从没出过门,扒在门缝我见她总是坐在一块板上。时间长了,才知道她是瘸子,屎尿都坐在那里解决。所以,房里总有一股臭味飘散到堂屋,实在是有点恶心。
那个年代,小大便是可以卖钱的。城里没有公厕,一家大小都在自己家里解决。所以每家每户都多少有一股骚臭味。才搬过去没多久,我就发现了段四奶的一个秘密。
那是一个早上,我起来去后边菜园挑水,打开门一股臭气冲鼻而来。只见殷四奶手拿一根棍子,在一只木桶里不停的搅动。我赶紧捂着鼻子出了门,挑水回来,有郊区的菜农来收购大小便,那个早上,段四奶有了些收入。十天半月,我们就得忍受一次,殷四奶用废水“制造”大小便,那是她一月的主要收入与生活来源。
段四奶五十多岁模样,看得出年轻时一定很俊俏,虽然缠着脚,但走起路来不难看,显得婀娜多姿,即使是穿着打补丁的衣,也必定是用米浆水洗过的,衬托出她的身材,依然凹凸有致,很有一番风韵……。
段四奶床上冬天的被套都是用米浆水洗过,都选择在出太阳的一大早,晒干后有点硬也有点硌皮肤,但盖起来暖和,用到第二年开春也好洗。但有一样她却从不放外面晒哪怕阴干。
我见过段四奶那双裹得如粽子般的小脚。隔一两天她会把洗过的裹脚布挂在堂屋,而且有意偏向我家的这边。一年四季洗了换,换了洗几乎没有间断。母亲告诉我说:不理她,她是故意的。
但我却时常表现不满,感觉那两块长长的白布条是那么刺眼。陈旧的木屋四处透风,许多时候看见那两条布上下翻飞,就如同幽灵。
终于有一天,放学回来,堂屋很热闹,殷四奶的儿子儿媳一齐过来了,只见他们对着我母亲说:你们赶快把你们的那些东西搬出去,这两间房子我们已经租了给别人!我母亲说,你们怎么不早说?“现在说也不迟!”没过多久,母亲还是移走了。
新来的一家主人姓杜,是“南下干部”,说着一口普通话,虽然一脸连鬓胡须,但为人却十分和气。生有四个女孩,一个比一个漂亮!女主人挺着一个大肚,没过多久就生了一个男孩。
殷四奶本来是跟着儿子儿媳走的,瘸子妹妹也被送回她的老家,据说当年,因为没有人照顾,就病死在乡下。由于杜家生了孩子,殷四奶便被请回来做了保姆。每天煮茶做饭。
殷四奶来时,没有以前干净,憔悴了不少。早晨很难再看见她用竹片刮舌子,用毛巾使劲刷牙齿。她更少说话,但我瞧见过一次,她用淘米水洗碎鱼崽崽时,用碗捞出来大部分,剩下的偷偷地用小碗装好,藏在衣服下带走了。
没有多久,不见殷四奶出入堂屋了。母亲说,主人家好像不喜欢她,不请她做保姆了。我说还好,起码不要起早贪黑了。从此,再没有见过她……只是她的“孙子”却成了我初中的同学,更没想到的是,她的“孙子”居然后来成了我的“父母官”。
许多年后,杜家搬走了,我也离开那里修了自己的新屋。没几年,我才听说,殷四奶死了,她是死在儿子腾出的那间杂物房,没有人送终,她是用那一块“裹脚布”结束了自己的生命。